老龟也觉得太多了,“我这里两个丫头,能天天上山采药的也就是杜若,尤其山中有异动,我和虾宝都不敢深入太多,怕折了修行。再说,尊上乃上神,也不与人间往来,囤积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啊?那北溟水底的珍奇异宝,哪个不比银子值钱?”
椿树翻了老龟一个白眼,贼横的目光差点撅他一个跟头,“尊上之意,你能猜着?我来去北溟宫也几千年了,连他想什么,我猜都不猜,就直接问一句:尊上到底何意?”
老龟想了想,“尊上到底何意?肯定不是为要银子吧?”
椿树垂声,“我猜呀,尊上是看着你这杏花潭天天人语欢笑的,可若大一个北溟宫,才几个沉默不语又不太会讲话的精怪,太冷清了。所以,你不如把每天的保护费,折成每天的人工,交给北溟宫不就行了?北溟宫的厨房都是冷的,院子也没人打扫,花瓶都是空的...对了,没花瓶。”
小虾米一听,快速理解到位了,一脸期待,“是不是尊上家里要招丫环使女呀?”
“哎,就你聪明!”
“我去!”小虾米马上自告奋勇,脸都兴奋得有点潮红,“我什么都会干,端茶递水、插花笔砚、陪读扫院外做饭陪吃按摩,还会讲笑话说故事,保管尊上满意!”
椿大婶瞧着小虾精,脸上一片赞叹,“到底是修行了五百年的小河虾,还真是知道眉眼高低。那这样,你先去试试——”
小河虾马上蹦蹦达达、屁颠颠去阔邻居家当使唤丫头去了。
在杜若刚要背起药篓上山时,转眼就见小河虾竟哭哭啼啼跑回来了。
正好椿大婶刚刚遁形回去。
大家连忙围上去问怎么了,是不是尊上很凶啊?
虾宝抹泪说:“根本没见到尊上,就看到诸怀②那只大怪兽一见面就说要吃了我,另一个怪兽说煮煮最好吃,去土腥味,还变成鲜艳的红色,催进食欲......”
于是一家人开始哀声叹气,但这保护费还得要交的呀。于是大家目光看向杜若。
杜若马上摇头,“我不去,你们也看到了,连小虾米修行了五百年都搞不定,我一介凡人,还不是没到门口,就一口给吞了?”
小虾米眼泪一抹,突然态度变了,翻着白眼有点不屑状,“你一个凡人这么惜命干什么,放开了让你活,你能活到八十岁么?长命的都想着为杏花潭出一分力,短命的倒这么自私,处处为自己的小命考虑!”
杜若就有点糊涂了,“凡人如我,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小命考虑?”
小虾米点点头,“凡人一般用来上供做供品敬畏上神的,小命有那么值钱么?还不如辉煌一点,牺牲敬了上神,被一口吞了,起码我和龟爷爷会永远记住你。”
杜若又看老龟,老龟倒说话温和,“不想去没事,我也不舍得牺牲你当供品让上神消遣。你只管去采药,过完你平凡人的一生。至于人工费,我老龟也可以去嘛,不就是扫扫地,做做饭,把花剪下来插进花瓶里么?呃,没瓶,没事,我自己找。多大一点事,别人做的,老朽也做的!”
看着老龟颤巍巍要走向北溟宫的身影,杜若心里一软,“龟爷爷,我去。”
龟爷脚步稍亭,心里一喜,嘴上却拦着,“不行,不行,你是凡人,万一北溟宫里那些精怪,尤其是尊上,要是对你不利,你这年轻貌美的小女娃娃,香消玉殒了,我可就作大孽喽!”
这倒激起杜若的好胜心,“我平时除了采药,给大家做做饭,在这杏花潭里其实也没什么大用,这次若能替大家做点力能所及之事,也是我应该的。不过,万一我回不来,麻烦大家帮我找到我爹,也帮我爹医治无边镇得疫症的乡邻。我爹毕竟是半仙,功力不及各位。”
小虾米此时拿起手绢拭泪,“若若,你要小心啊,你一进门,看到一个面目丑陋又吓人的侍卫,是诸怀,它爱吃人,你别招惹它。再往里走,若碰到一个半人形野兽,叫英招,是北溟宫的园丁,平时就照顾些花花草草。再往里走,估计会碰到大管家陆吾,这个神仙是开明兽,为人处事还算妥当。但其他的精怪都很凶悍,不要和他们单独呆在一起。其实那里除了不常在的椿大婶,根本就没有女子,他们那些妖魔精怪平时也不开火,都是吃生食,你要小心,不要给他们任何一个一口吞了去。你明白么傻丫头,你是凡人,你的肉连我这个不吃人的小虾米都远远闻着香喷喷想要解馋啊!”
这话说的杜若如丧考妣,顿时觉得自己一定肉包打狗,有去无回了。
但也毅然走向那条被通体绿叶熏染成一路清凉的小径。
龟爷也看着杜若的背影突然眼泪横流出来,“丫头呀,一看不对,撒腿往回跑啊,君子不吃眼前亏!学学虾宝,连滚带爬回来不丢人!”
小虾米转头看着老龟那似哭非哭还笑意盈盈的老眼昏花的眼神:“龟爷,我怎么觉得你挺愿意让杜若去送死的呀?”
龟爷立码义正词严,“臭丫头,不要乱说话。我和他父亲关系挺好的,我怎么能做出这种让人背后指脊梁骨的事呢?咱杏花谭一共就这几个活着的,你不行,她不就试试?我老人家排在最后做压场的。”
小虾米一想,也是,但一想到凡人的后果就晶莹的泪珠流下来,“她这一去,十有八九,都过不了守殿的那一关吧?打个赌,这个凡人恐怕有去无回,我们准备后事吧。”
龟爷也遥看北方,叹气,“你放心,她要不回来,明天我龟爷亲自去侍候。我在你前面,我要是再回不来,你就赶紧跑路,跑到东瀛或南陆,再去求生吧。其实做个散仙,也没那么容易,这辈子有机会飞升还是飞升吧,不然就是东奔西逃担惊受怕的命运。”
转过头来,却眨眨绿豆小眼睛暂松一口气,好不容易与老邻居椿树精演了一场好戏,才把香喷喷的人间小丫头骗进北溟宫。就看此法能否保命喽,毕竟大怪鱼不是谁都能惹起的。
杜若现在再次站在北溟宫大门前,也不见招募人椿树精出来迎一迎,她的大嗓门一开腔,也算给里面的什么野兽打了个招呼吧。
“椿大婶,在吗?”连着叫了几声,无人应。椿树精是不是又回她的深山了?
杜若软着脚,硬着头皮迈进门槛,心道被吃就被吃吧,反正也活不到八十岁。
进了宫门,不见了那只绿眼怪,里面竟是开阔的院落,中间有一条小径,两边疏离地长着各种花草果木,显然没经过精心栽培,多是马马虎虎随心所欲地生长,倒显得自然和有生命力。白墙灰檐的宫室疏朗其间,竟有仙苑的意境。
“我是为尊上治病的,打扰了各位,治不好尊上会怪罪下来的!”一路唱个诺过去,一是给自己壮胆,二是能拿着鸡毛当令箭,有精怪听到也许不会为难自己吧。毕竟自己是医工,就是冒牌的,也是为公事而来。
远远地,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向这方向走来,杜若也不害怕,赶紧迎上去,想问问自己要到哪个院落侍候。但那栗色身影一闪,又不知拐向哪个叉路上了。杜若暗暗心急,这倒不是自己被不被一口吞吃的问题,而是找不到路的问题。
这里的宫殿倒是古朴疏旷了,但真的人迹罕至,连小虾米说的精怪野兽也没见一个,莫非这些漂亮古雅的大殿都是空的么?
在杜若正转圈子一头雾水时,突然脚下大地震动,又像以前无边镇地火袭来前一样。她本能看向宫殿群后面的北溟黑水,海面也陡然变得波涛汹涌,其中好像有一群鱼的脑袋浮出水面,都惊恐地望向东方,像在看发生了什么。
杜若也顺着它们的目光向东望,龟爷说东边的北溟山是拘押各种神魔鬼怪的地方,那高耸的大山竟突然如地震般上下蹿跳甚至左右摇晃起来,让人惊恐莫名。
杜若怕被摇倒,连忙攀着路边的岩石,终于等到山体安静下来,山上的树林,明显像被吹过一阵绿波,一种巨大如万马齐鸣的声音掠过天际后,一切复归寂静。山不动,水平复,天上的白云继续飘,水上的那群脑袋也不见了踪影。
杜若正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北溟山上空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瞬间御风降落在宫殿间的甬道上,袍角被海风扯得猎猎飘扬,随着人影走进,不用说就是冷若冰霜的尊上。否则谁能搞出这么惊天动地的动静而又若无其事呢。
杜若平复了心绪,走过去两步,隔了一段安全的距离才小心开口:“尊上,打扰了,我来——”
尊上驻足,抬头瞥了她一眼,眸光也如北溟的海水一样冷恻恻。瘆人。
好吧,尊上就是尊上,果然不是普通人能接近的。
杜若就硬着头皮,脸上堆了浅浅的笑,“龟爷爷说,您这里缺一个打扫收拾的——”看看四周,想殷勤一把,但这里,包括一路上,其实都一尘不染,精怪和上神的世界,哪怕一棵花草,也没有歪到必须要扶的。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换了话题,“椿大婶说您近日身体欠佳,让我来给您把把脉。”
说完都觉得可笑,自己一介凡人,寿命活到八十已是罕见,竟有勇气给一个几千岁的上神把脉,连小虾米都要笑掉大牙吧。
果然,那道寒冰眸光盯着少女看了一会儿,脸上倒没出现不屑之色。而是移步到附近的一个庑廊里。廊子里摆了黑绿色案子,上面似有一堆线装书。此大神走过去,坐于案后,伸出他白的惊人的手臂,放在玉案上,等着诊治。
杜若绞了绞手指,有点恨自己以前没用功跟着半仙爹爹多学点医术,但好在看过他给别人诊治,也只能装模做样过去,轻轻坐在一侧,架势摆足,给他号脉——
少女素白的手指一摸尊上的手腕,就吓一跳,哦耶,石头一样冰凉不说,还...没脉!
我去,不会真没脉吧?连活了一万年的老龟都是有脉跳的,自己以前在无边潭时就给他老人家号过。
结果,她葱白的手指摸遍了他的手腕,还是没摸到脉跳。莫非,这尊上是个僵尸?
“我有什么病?”那张冰山脸看着少女在他的腕子上摸呀摸,找呀找,终于问了一句。
杜若讪了讪,小声:“还没找到脉......”
对面的眉峰瞬间挑了挑。
杜若再摸时,顿时吓得心口都狂跳起来,不仅有了脉,脉跳还像火山喷发——
杜若可是见识过火山喷发的,那种惊天动地直冲天际的力量,毁山灭林!
现在手中的脉跳就是如此,山呼海啸般,每一下她都觉得自己都要被顶上云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