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夜间,这不详之物也没出手,明显是顾忌北边法力无边的邻居,自己这边只要向那边发出密语呼救,至少大管家陆吾会飞身到来。陆吾是天地间有名的开明兽,以前是在天庭给天帝看护庭院的管家,天生机敏又能呼风唤雨;后因犯错,被天庭通缉,后被大怪鱼擒到关押在北溟山下,不久他索性降了大怪鱼,变成死心塌地给北溟尊上看家护院的忠仆。此仙灵敏堪比人间的忠犬,有些事有他在,根本无需惊动大怪鱼。
龟爷很警觉,一晚上在小木屋周围溜达了数圈,又是跺脚又是咳嗽,表明自己已知晓对方的存在。但暗中的窥视者却表现出强大的耐心,一直窥探蛰伏,似乎要守到对方松懈时再下手。
龟爷就紧张了,感觉对方志在必得。老头子挺喜欢杜若,好不容易把她带到这里了,绝不能再让她被什么怪物叨了去。
于是在黎明时,龟爷拍了拍西厢房的门。
作为凡人的杜若睡眼惺忪地起来,“龟爷爷,你这么早就饿了?”
龟爷嘘了一声,放低声音,“乖,你去做饭,记得用灵芝和人参炖香香的胖头鱼,再蒸一锅小馒头。”
杜若抬头看了看黑洞洞的天空,这里没有星辰,没有报晓的鸡鸣,只能根据东方天空晨曦的变化判断拂晓。现在东方不明,应该是寅时吧。
好吧,散地仙的饮食时间就是怪。
一顿丰盛的早餐刚做好,龟爷就进来了,沉着吩咐:“乖,把菜和馒头都起锅,装进篮子里,给我们的邻居送去。”
杜若奇了,“阔邻好像没过来要吧?”
龟爷哄她,“你椿婶不是说,尊上这两天病了么?你不是医师①么?”
杜若纠正:“我爹是医师。”
“你不是医师之女么?”
“我只会采药。”
“采药也成。总之,在这里,就你最像个医工了。去,给尊上把把脉。”
杜若傻了,特意提醒道:“龟爷爷,他可是北溟之主啊,连你都觉得功力不如他,他这样的大神要得病,我一个凡人能治得了么?”
“急病乱投医知道吧?”老龟把篮子往少女手里一塞,“我跟你一起去。你只需要记得,你是个医者,有时这治病啊,也不见得越是老手就越能手到病除,有时怪病也得用怪手法,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新手施药一举成名也是有的,否则新人如何出人头地?你作为新医工,要珍惜这露脸、扬名立万的机会,做长了不就成为你爹那样受人尊敬的医师了?”
话是这么说,杜若还是明白自己几斤几两的,“龟爷,您真的高看我了。”
“没高看,你年轻,缺的就是机会和历练。”
再缺机会和历练,也不敢在大鱼的头上动土啊。
新医工讪讪地,“拳可以乱出,但病不能胡乱治啊,万一治出乱子来......”
“没事,大怪鱼皮糙肉厚,你的小乱拳不妨事的,尽管治。”
“我爹说,乱治会死人的。”
“放心,大鱼有不死之身。”
“有不死之身还用治?”
“呃,我们是好邻居嘛。你又是新来的医工,当然要在关键时刻表现出睦邻居友好嘛。”
老龟把杜若哄到那条绿色窄道的半路就驻足了,对北溟宫的威严和外泄的煞气有些气馁,以他老人家两万年散仙的修为也自觉顶不住。自己若顶不住,相信那秽物也不敢轻易到这里来,于是对后面的路,老龟就言辞切切地继续嘱咐道:“乖孩子,进了大门,想办法多呆几天。不让你住时,你再回来,但凡让你在里面呆着,你就别出来。好医工要有悬壶济世、治不好病人就死磕到底、永不回家的自觉。这叫精益求精,做一行爱一行就爱到底!”
杜若感觉不对了,“龟爷,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一口咬定。
“我给病人看完,为什么不能马上回杏花潭?”
“你得把病人看好,回来才显得有面子嘛。你很多事不如虾宝,但看病救人你能做好,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龟爷不由分说,生生把少女往北溟宫大门前一推。
这叫什么事,难道自己在杏花潭不招人待见了?杜若回头再唤龟爷,就见他四只小短腿驾着一副绿毛龟壳已跑得没影了。
龟爷边跑边心道:我已给北溟宫里发出“请救此丫头”的密语,不知里面哪个能接收到。但只要丫头进去,相信小命能暂时保住了。哎呀真是,这小丫能得罪了谁呢?被何方妖物如此惦记?
杜若提着篮子定定站在北溟宫大门口,大门非木非石,台基高筑,有点像坚冰那么高大耀目,直入云里。大门没关,不断有云雾外溢。站在门外看,里面倒是绿树掩映,却显得深如洞府,安静又阴森,无故令人起鸡皮疙瘩。
杜若不敢贸然进去,看了又看,叫了两声,“有人么?”
不对,“有神仙么?”
还不对,“大神在家么?”
均无人应。
她刚踏进门槛探了下头,突然与一只大绿眼怪对上了,对方露出筷子般的獠牙,毛绒绒的巨灵掌里正握着一只大胫骨咔嚓咔嚓啃得欢。杜若啊呀一声,丢了篮子撒腿就跑,唯恐慢了,给那巨兽也一把提了腿塞进巨齿里。
她刚腿脚发麻跑回到杏花潭,就见大家一脸悲伤,然后听到妇人大声争吵的的声音。
明显没睡好,刚从睡莲叶下蹦出来的小虾米,坐在石头上抱膝向杜若哭诉说:“椿大婶发了疯,要让我们搬家,搬离这杏花潭。呜呜。”
杜若静了静气,不能理解,“为什么呀,龟爷不是在这里生活了一万年了么?大怪鱼据说才生活了几千年而已。椿大婶虽八万岁了,但她一直住在山林里呀,她为什么要杏花潭?”
她本能想到,龟爷要把自己送到北溟宫,是不是与椿大婶的要挟有关?
这时就听到杏树林传来椿大婶凌厉的斥责声,“你虽然先占了杏花潭一万年,但前半段时间你可是经常流离失所的啊,不是被什么水蛇妖赶出去,就是被蛤/蟆精追得满山乱跑,只有我们尊上在北溟主事那日起,打跑了水蛇妖,打死了蛤/蟆精,你才得已安安稳稳住在这里了,再没人敢把你四脚朝天扔出去了,对不对?”
然后又传出老龟很低声下气的声音,“椿姐您说的都对,但又何必这么狠心要霸占我这老窝呢?”
“谁叫你这杏花每年开这么妖艳结这么多果子来着?我一闻到这香味就来气,欺负我们椿树开不出这种花结不出这种果来是吧?把你驱了,砍了你这杏花树,把我椿树的子孙栽进来,也一样在这潭边摇曳多姿、临水照叶,服不服?”
“服。”万年老龟彻底认怂,“但我不能挪,你看这都长了万把年的老胳膊老腿了,一挪就不开心,不开心就死得快。你们椿树也一样,人间俗话不是说,人挪活,树挪死么?”
杜若听到这里,简直觉得欺人太甚,就直接走到杏树林,看到椿树精在颐指气使叉着老腰指责老实人龟爷爷,便上前不软不硬讲道理说:“椿大婶,占山为家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这杏花潭本是龟爷爷先占的,杏花树也是龟爷爷先种的,本来龟爷爷说,以后还要把椿树移过来也种上——我们种,不比您亲自种更好?”
前半句讲理,指责椿大婶仗着主子有能耐不容人,后半句是解决椿树家的红眼病问题。其实龟爷本没这种打算,听了杜若的话,也连忙点头。
“说的是真的?”
杜若点头,“我虽人单力薄,但答应每次上山,都会带回来椿树种子种在空地上。巨椿是长寿树,我们凡人平时不太容易见着,一直都是焚香供着的。”
椿大婶突然就有点心花怒放了。虽然凡人平凡得如蝼蚁,但被无数蝼蚁供着,也是莫大开心的事情。连尊上,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呢。
这时蹦达过来的小虾米再接再厉,乖巧地摇了摇椿婶的粗壮腰,“大婶,你最好了,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不开花长寿树了,光是您浑身上下那似剪刀的绿叶,就把我们这里的杏花比到泥土里去了。所以,以后我们这里一定要称您为树王!树中王者!”
这一左一右的夸赞倒让有点老糊涂的椿树精神魂颠倒,赶紧几步走到潭边,看了看平静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一脸徐娘半老的横肉上,感觉又美了几分,于是回过身来,语气也舒缓了,“看你们老的老,小的小,真离开了这杏花潭,估计也是受欺负的命。这样吧,你们每年给我们北溟宫交点保护费,以后就可以安心住下去了。”
老龟一听,差点泪珠子掉下来,“尊上也变得爱财了?得交多少?”
“不多,每天一百两银子。”
杜若本能就啊了一声,也许成仙成精已不食人间烟火的老龟和小虾精不知道100两银子意味着什么——上次自己和小虾米背了两篓上等的人参和灵芝,也没卖到一百两银子。那以后自己就是上山采摘,跑断腿,也交不起了。
“椿婶,是不是太多了?你想使用我们,就应该让我们量力而行,不能一下子都累死,这样你既收不到银子也得不到便宜的劳动力了,还让我们怨恨,对我们双方来说是不是双输啊?”杜若继续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