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嫔与庄妃,缘于大崇沿用奉朝的妃嫔旧制,导致了妃位、嫔位内皆有“庄”这个封号,二者谁也不避讳谁,一遇上向来是绵里藏针、针尖麦芒。
宫内的派系斗争委实复杂难测,姜有怀的妃嫔们将假意真心如出一辙地捧成贤惠的笑靥。
庄妃一发话,将与筵诸人看戏的兴头全挑起,叶永宜扑簌簌地抖动着眼睫,毫不示弱地扬眼缓讽道:“姐姐可是嫌嫔妾的婢子没规矩?原是我有了身孕,懈怠管束一二,身子又沉,所以叫她给我说说轶闻逗趣解闷……”
鲁怜翘被连打带削,忌惮着叶永宜肚中的孩子,并不好穷追不舍。
她微微一拧眉头,见拿青纱开涮不成,便将话柄朝闻人吴身上攀扯:“妹妹最近对这奴才用得顺手?瞧瞧这姿容,可也真是‘脸似花含露’,怎么本宫宫内就没有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呢。”
众目睽睽下,打他与青纱的脸,便是一并折损叶永宜的颜面,方才青纱举止失仪都被庄嫔一力保下,闻人吴倒并不担心自个会被任人发落,只在心底里暗恨起鲁怜翘。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这是形容男子的词文吗?且还是对亡国姬女一力夸赞的靡靡之音,闻人吴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霎时全落在他身上,只得颇屈辱地伏地对鲁怜翘行大礼。
对方就差没明晃晃地挑明,他与庄嫔有些不干不净的关系。
庄嫔叶永宜环视四下,在众目睽睽下唤闻人吴起身:“闻人,行完礼还不过来做甚……”
“姐姐,这奴才是圣人赏给嫔妾的,您似乎对此有诸多见解,不如待会在宴上诚心问问?”
“原来如此,妹妹说的又是哪儿的话,本宫不过是艳羡妹妹最得圣人垂怜。”鲁怜翘漫不经心地一摆皓腕,研究起自个的蔻丹来。
叶永宜晃迤着纹饰五毒纹样的襦裙裙裾,转身冲其余妃嫔莞尔一笑,最后目光渐渐游移到闻人吴撇低的头颅上。
像,真是太像了,垂着头时的模样。
叶永宜忽而感到眼眶略有湿热,青纱见机将手搭扶住娘娘,搀着她一并进入到殿中。
***
宴上。
闻人吴居然能被允许跟进殿中,连他自身也觉得意外。他小心服侍着庄嫔坐上自个的席位。
此前姜有怀已摆过皇太后宴,所以在皇帝与自个妃嫔交流的家宴上,太后并没有出来瞎掺和。
当帝后二人相携联袂而来时,闻人吴正被指派去添进传膳行列中。他依其余内珰模样,口兜绛纱袋,为的是防止从口鼻呼出的气息污秽了菜肴,菜上还都拿金帛笼罩住。
举目奢丽已极,闻人吴端着盘子齿列队伍中,鱼贯而入,呈上珍馐。皇帝手上搂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婴孩,正被逗得咯吱直笑,精奇嬷嬷着慌得很,袖手恨不能膝行一路。
那个小娃娃,想来就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的嫡长子。
终于等到皇帝大刀阔斧地坐上御座,皇后微笑着想接过小娃娃,皇帝摆手回拒:“朕看遐观甚为可爱,既不哭啼,也不闹人,可见是与朕投缘呢。”
废话,一个小毛孩子,被奶水喂饱了,哪会一直折腾不休,精奇嬷嬷生怕孩子尿在他皇帝爷爷身上,脖子低得都快拗断了,勉力才站稳,只是额上冷汗涔涔。
内珰送上来的食盒盒盖上都竖着曲柄小黄伞,并缀以数十个金色小铃铛。
孩子从没见过此类物什,约莫是觉得新奇,从皇帝怀中扑爬出一截身子,双手搂围住小黄伞,偏生拔又拔不下来,小黄伞又扎痛了他柔嫩的手,他嘴巴一瘪,作势欲哭。
姜有怀身为堂堂天子,自恃尊贵,哄孩子已算是难得的慈爱之心大发,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为孙子拆食盒子上的小黄伞,那是万万不能的。
皇后是唯一坐得离他较近的,但一手蔻丹,十枚指甲又细又长,更不方便施力亲为了。精奇嬷嬷打抖还来不及,头都不敢抬,更遑论替小主子拆伞,于是场面一度陷入到凝滞中。
闻人吴垂首,手腕一翻,轻巧地取下了曲柄小伞,他距皇帝五步、三步、一步。
最后遵照呈膳规矩,闻人吴偏头将食盒恭谨地放在皇帝跟前,姜有怀并不是个傻的,信手将小黄伞塞到孙子手中:“来,遐观不要哭,有小伞了……”
姜有怀一边嘬嘬嘘嘘地逗弄孙子,一边叫住闻人吴,“倒是个知情识趣的,唔,待会便自去领赏吧。”
“奴才谢陛下恩典。”闻人吴声音被罩在纱袋后,瓮声瓮气地道谢,与平常太监窄细掐尖的调子大为不同。
姜有怀本是随口一言,听闻人吴搭腔后却倏尔皱紧眉头:“跪下!”
一边迅速抄起一只盛着干食的盘子,横置护于自个身前!
闻人吴立时后退几步,扑通跪下:“陛下明鉴,奴才只是个呈膳的!”
这狗头皇帝,居然认为他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