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可太冤枉人了,奴才只是出来替茸儿寻吃的。”闻人吴只管和和气气地微笑,一张脸笔疏意阔,眼波英妩,只有嘴唇鲜妍过度,滋长出一种无当的冷媚森然。
可他身量遑论同僚,就是比正常男子也要高出许多,由此倒有种名伶跨马充将军的腔调,青纱按捺下心神,对于被闻人吴扇过的药钵,已起了弃置的心思:谁知道他刚才挥舞的那几下,有没有撒进去不干净的东西呢?
虽然决意等会就倒掉这副药,青纱面上却还和睦敷衍道:“你煎药的手法尚算老练,之前做过这个?”
“不过是为先妣煎过几副药。”
青纱一时哑然,察觉出自个戳中了对方的心窝子,讪讪地收口,重又盯上了药膳。
闻人吴并不滞留多套近乎,一揖手,就翩然若云地走远了。
青纱再不敢怠慢,倒掉了那副药,重新文火慢煨,之后小心盛起,自去劝着主子悉数喝尽。
直至日暮西斜,她才得空溜出钟粹宫,原也没存什么坏心。只是醺然忘我,安安闲闲地走在宫道上,过路的太监宫女无不恭敬喊她“青纱姑姑”,这是庄嫔给予她的体面。
她今年已有二十二岁,早有良配,奈何与对方深隔宫闱。后天就是端午了,青纱精心打好细巧络子,又连夜缝制了一块香囊,特意赶在今天送去宫门的相熟侍卫那儿,只希冀对方能如期将之交到情郎手中。
神武门外的侍卫恭候在那儿,傍晚的残阳瑰丽如血,青纱从腕子上捋下一对碧玺珠软镯,其中一串用作打点,另一串则是嘱咐着托带给阮大的。
年轻的侍卫沉不住性子,推推拒拒,支支吾吾,却反倒露了端倪。
青纱站在侧门那儿,嗓子一开口又抖又颤,全无平日里的镇定气度:“怎么,带不出去了?”
侍卫艰难地点点头,虽垂涎那一对软镯,到底还残存了些良心,又缘于青纱仍是庄嫔身边的红人,故而不敢欺瞒,只涩声回禀:“青纱姑姑,不是我不想帮你,方砖胡同那儿,前些日子已凤烛高秉,嫁娶上了……”
络子掉在地上,掩映在飞扬的尘埃里,青纱一瞬间觉着天旋地转,无力感怆然席卷她周身,明明说会等她,却还是另娶新欢。
她仍旧无法置信,脑子现下还热胀胀地发着懵。于是一边又一边地询问细节,关于新妇的身家、成亲时的仪仗场面,最后侍卫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八鸾锵锵的盛况。
青纱攥拳抵在自己腰腹,这才勉力抑制住欲吐的发呕感,她扶着膝盖,缓缓站直。
还是将碧玺珠软镯塞到侍卫手中:“劳你告知我这些,这软镯不很贵奢,你铰成一颗一颗的……典当了吧。”
夕阳还是来时的瑰丽迤陈,青纱却再没欣赏的遐思,她头昏眼花,香囊随便捏在手上,络子胡乱绕在袖口,几乎是狼狈地收拾好想托人带出去的细软,双颊滚烫地往回溃逃。
越走脚步愈杂乱,平素举止端方的年轻姑姑,此时失魂落魄,专寻人少的僻静处走。
眼泪被多年来的宫闱生活尽可能地磋磨尽了,她略白了点脸色,心底酸溃腐蚀出一个深洞,面上却还端着一贯奉行的讨喜微笑。
为个外男哭出来,娘娘的面子里子可就真彻底被她丢尽了。青纱掐住石青色圆领衫的袍裾,心口被阴凉的窒息感所缠踞,恨不能立时飞回到自个的小屋,痛痛快快地倾泻一场。
“青纱姑姑,香佩掉了。”从身后倏尔蹿出一个声音,青纱步子一凝,持续堆积的磅礴泪意却让她不愿回首。
“……东西掉了。”对方以为她没听清,复又重复一遍。
青纱屏息憋气,勉强收整起自个愁怨的神情,稍稍侧过点脸,对着后方怀中猫叫不止的人影道:“那不是我的物什。”
“怎么会,奴才亲眼看见,它从您袖口掉出来。”闻人吴缓缓步近,身上清淡洁净,浑无熏囊香包。依旧是白到隐隐毗生出浅青的面容,水墨剪影般的浓重眼睫与合度鬓角,嘴唇纤妩、殷红弯翘,执了那只香囊,缄默地递由青纱。
对方的手指是冷的,青纱打了个激灵,凝视着闻人吴手腕边凸起的小小骨头,鬼使神差般冒出一句:“原也不要,送你了。”
连她也说不上来自个为何会蹿出这么一句,脸上依然是烫,心中怨怼波涌的情潮却飞速在退去。恰若陷入到无欲无恨的境地中,青纱怔然抬头——
“真的?那奴才便却之不恭了。”对方轻轻地绽开笑,有翩然若蝶的东西,恍然飞驻到另一人的心间,青纱愣愣眨眼。
***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办法,你若真有野心,剩下的便都不是阻碍。”
“殿下,可否借奴才二百两银票?”
……
“这一百两归你,只要你对青纱姑姑说上几句,告知她心上人另结新欢,兰膏明烛,风流逍遥……”
“另一百两,就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