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被踢一脚(2 / 2)权宦首页

他心跳如擂,恓恓不可名状。手背蹿升出根根青筋,指尖蜷曲紧攥成一团,于是才像是从某处汲取到力量,脸彻底吻合在腹下。

不是从会阴穴传来的!他身上其实很洁净!闻人吴如梦方醒,胸口一窒,喉间便忽如被梗住,最后力竭般从床板滑跌至滚脚凳,幞头磕到榻沿掉到一边,他发髻微乱地蜡在原地,手遮住脸,痴痴地低笑起来——

是了,太监也配当人?

容不得低微之人自怨自哀,屋外传来茸儿尖锐地喵叫,闻人吴深深地吁出口气,自滚脚凳上踉跄着站起。

推开门,闻人吴一眼就睃见茸儿,它正逢踹挨踢,陷在折叠的褥缝里被人压着抽,连哀哀惨叫声都沙哑不少。

施暴者是个同穿着窄袖紫衫的老叟,拄着双拐,裙裳下只露出一只鞋面,叫人不禁好奇起他另一条腿的景况。

他倾身倚在一支拐上,状如不倒翁,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却持拐在抽猫。

万没有让他继续抽下去的道理。“这是娘娘的爱宠,您且住手罢!”闻人吴因脚伤未愈,病态地颠簸着腿,挪到老叟身后。一股呛烈的尿臊味儿扑鼻而来。

闻人吴心下一紧,恰逢对方回头,二人由此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张沧桑衰朽的脸,老年斑星罗棋布,枯虬的白发全然未梳,嘴唇歙合间吞吐出肖似泔水的沤馊味儿,闻人吴倒退两步,屏息以待。

“新来的?”一张口,却是一把子尖细瘦窄的腔调,老叟拄拐转身,细细端详起了闻人吴,“生得可真好,天生就像个没带把儿的!”

闻人吴方才还在琢磨着自身,为以后是否会趋同于久阉的太监而闹心。乍听到对方嘲上这么一句,又打量完他半只脚踏进棺柩的惨相,心中沸锅浇油,彻骨的恶意顺着脊骨往百骸游走,连缀成一片再消散不开的热焰。

这业火将烧灼他一生,只要他还活着,便是折骨拗筋之痛。溪间峥嵘、岩崖豁险——不过是末路穷途!而他现在又何尝能寻到出路?

“说来不耻,您倒比我更有那么些韵味。”闻人吴俯眼注视着矮小的老叟,手握住对方腾空拎起的拐子,迫使他挥舞不得。

对方咳喘两声,随口往地上啐了口痰。持拐伤猫的手,连那支拐子也不要了,只轻轻摩挲在闻人吴面颊上,意味深长道:“我年轻的时候……咳,咳,你这样姿容的小太监,竟没见识过几个,你没赶上好时候,否则当过我的干儿子……”

这说的什么话!对方粗糙而茧子横突的手掌,居然也敢这么狎昵地搭在他脸上!闻人吴心底里犯呕,恶心得毛发倒竖。

他当即毫不留情地拍开对方的手,老叟显然是愣住了,缓缓笑起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真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当年想当干儿子伺候我的,不知凡几……”

在宫闱,一向有认师父或义父的俗成规矩,但这老匹夫星星点点的黏白唾沫沾在唇边,脸上的褶皱堆挤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回味伺候到榻上去的干儿子!

在狂盛的澎湃怒火驱使下,闻人吴清晰地察觉到,自个心里一直绷紧的一根弦,彻底断了。

他怒极反笑,凑近几步老叟:“你算是个什么玩意?”又将视线长久投诸在老叟的腿上,“我要是真想着一步登天,还会就你?”

被一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人如此轻蔑指摘,老叟的双颊颤动,额角鼓胀出绀紫色的青筋,一巴掌甩来,“啪”的一下,竟直接掌掴闻人吴一耳光!

这一巴掌,彻底敲碎了闻人吴所剩无几的高傲自尊,他夺过老叟手上的独拐,横于身前,轻巧平推过去!对方一个趔趄,仰翻在地!

“你也配对我动手动脚?去死吧,去死吧!”闻人吴缘于早先在屋内的一番动作,几绺碎发挣脱开发髻禁锢,贴伏在颊边,他蹙起浓眉,一边狠踹一边冷声叱骂。

老叟结结实实磕在地上,挨了几记狠的,便如适才的茸儿那般凄凄痛叫。

“住手!”石青宫女目睹到这一幕,杀将过来,横亘在二人面前挡住闻人吴。闻人吴挥开她,意欲再补几脚!

“放肆!”石青宫女恼火地扳起闻人吴的脸,预备赏他一巴掌,让人清醒清醒!闻人吴一抬头,她却心间一窒,锈在原地。

眼前人偏过来的那侧面颊一片胭脂缠朱,晕染在腮边,长睫抖动,倏尔抬眼望过来,一滴很小的泪珠嵌在他淡淡泛红的眼眶里,又竭力掐紧眉心,稍稍仰头,一颗泪还是顺着苍白的肌理,渐渐流至笔锋写意的下颚。

鲛人泣泪,不过如此。

“他欺人太甚,我气不过。”无边尸骸匍匐在这份艳色下,对方只是这样淡淡地答。她攥紧手心,葱白指尖掐在肉里的疼,逐渐移递至心里。

心湖涌宕,于是便连说出口的斥责都变得软绵无力:“私下角斗是大忌,切莫再犯。”

“奴才省得。”闻人吴睫上凝着那滴泪,沉静垂首。

石青宫女款款离开,走时不知为何,履底与地面磕绊出深深浅浅的杂音。

闻人吴斜睇向满目恍然的老叟,补了一脚,对方痛得缩起,却只是拿脏手随便揉了把脸:“哈,哈哈……你不还是在走这条路子?”

“我与你不同。”闻人吴拿指尖拭掉那颗泪,清艳哀婉被悉数收起,“绝不会沦落成你这样。”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