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闻人吴收拾好寥寥的细软,搬住到庄嫔新迁的钟粹宫。
姜有怀蒙受世界意志恩泽,周围不乏飞燕玉环之姿的女子,庄嫔生得娇艳动人,年岁也尚轻,又正值有孕隆宠加身,监栏院诸人获知他挣得这样好的一份差事,心中自艳羡非常。
一大早,闻人吴梳洗好头脸,缘于昨夜失火之事闹得阖宫沸沸扬扬,他将至天明才回到监栏院,几乎是一宿未睡。庄嫔在乔迁之中也忘记吩咐赐药,他顶着头破血流的脸在主子跟前瞎晃悠,未免有挟恩图报的嫌疑。
昨夜五皇子姜祁簇是给他裹了药膏,却也在争执打斗的过程中,被新迸出的血水冲刷了个干净,闻人吴见怪不怪地为自个正骨后,驮起对方在宫后苑里兜转半天,幸好这皇子其实携带了手下。
之后闻人吴言及殿下惊累过度、突然昏厥,姜祁簇的属下先前又得到吩咐,两厢人马进行过交接,闻人吴便将他递交给久候的下属,又匆匆赶回监栏院,询问四下里,最终粗略在额头抹了点贱价的伤药。
夏日里天空晴美,一碧如洗。闻人吴跛着脚出门,一三不肯假手于人,自个亲自搀扶着闻人吴,直至迈出监栏院,他才喁喁低语道:“标下即日起就会盯紧重华宫,务必让您没有后顾之忧。”
闻人吴出了院门便自行漫步,脚照旧是疼,但区区一个奴才,怎敢摆出主子威风叫人托扶出巡呢?
这样不好。
钟粹宫先前搁置着,翻新过后分外堂皇,采光尚佳。闻人吴将将跨进门子,周围宫人在悄然安置箱笼,该扫洒的扫洒,该备膳的备膳,一派井然有序。
天光敞亮,凝束成甜美而浓稠的糖稀,昨夜初见的石青宫女额头涔汗,正抚鬓招呼院中的一班子人,瞅见闻人吴后,便迤迤然走过来,袖手打量他:“哦,是你啊。娘娘吩咐过,你也算有功。特特为你辟间屋,你么……平日里便照看茸儿罢!”
这情况落在闻人吴意料之中,庄嫔现今怀胎七月,正是要紧时候,断不会让不明底细的下人近了身。
他低头,随着另一粗使太监的牵引去往自己单独住的小屋。
***
一连几日,闻人吴都锈在屋舍里,锈了几天,只管着和猫厮混。
他这间屋处在倒座房最内里,门窗向北,终日照不进什么阳光,倒趁了夏凉的由头,一出门右拐就是堵墙,轩榥边不远处有棵葱茏的翠树。
屋内狭小,也亏得全无摆饰,因而房内还有盈余,只置了一张榻床,榻下放着滚脚凳,并上床头小几,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也真是寒碜得慌。
闻人吴总不好箕踞于地,只得坐在滚脚凳上开始逗猫。
茸儿吃得倒比人好,餐餐有肉,饿了他去小厨房催一催,立时就能端来一盆子肉用以喂食。
眼下它正黏在闻人吴怀中,晃动着秃瓢一样的丑脑袋,身子瞎扭起来颇不安分,闻人吴扫视屋内,又在地上发现了絮絮茬茬的猫毛,白色的,小小一撮,他忍不住一弹茸儿的脑门。
对方就势咕噜噜滚翻在地,闻人吴斜睨它,脚轻踩在它拱起的肚皮上:“你怎么天天掉毛,嗯?一点也不听话,滚出去!”
但猫听不懂人语,依旧娇憨地耍着泼,闻人吴一脚扫开它,出门跨进院中兀自找扫帚,院内花树萦香,倒座房余人皆有正经差事,故而院内空寂无人,只留蝉音声声嘶鸣。
闻人吴伫在门外,仰头注视着巨树亭亭的伞盖,心底暗自告诫自个:得忍,得耐住性子,芳美的权力果实并非任人采撷之物。
暖风吹过,他嗅吸花香,难得心情稍霁,推门而入却遍寻猫崽子不得,四下张望,可真有出息!这猫径自蹿到他榻上,正蜷成一团,慵懒地舔舐爪子。
闻人吴神情晦暗,亲眼看见这丑猫脱毛在自个的被褥上,他抄起扫帚,步步逼近,茸儿无知无觉,仍旧只是眨巴着无辜的蓝绿眼睛,调转猫瞳,颇显无辜地瞧过来——
“嘿,你可真不听话。”闻人吴一掀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只猫低语,又迅速出手、急如飞矢地一横扫帚,以帚面挑起这只猫,轻松将它掼倒在地!
“喵。”对方急促地短叫一声,款款遛远,似乎并不担心闻人吴会下狠手教训它,事实也确实如此。
闻人吴撩开扫帚,已全无清扫地面的念头。他倚在滚脚凳上,伸手拽住自个的褥垫,随意朝地面扯,裹卷着摔在地上,只预备送去浣衣局。
茸儿不通人情,并不明白自己适才枕过的柔软寝物,何以被弃置在地,它兴高采烈地卧在上头。闻人吴连被褥携带着猫,一齐拎起,推开单幅门将之扔出去。
耳根总算清净,闻人吴踱回屋中,这下索性坐在榻床的床板上,手支在膝头倦怠地掩住眼睛。
然而没时间让他伤春悲秋,这屋子潮湿朽旧,闻人吴才出门透过气,回来后便总咂摸着有哪不太对劲。
到底是何处……对了,是气味!
久居鲍市不闻其臭,闻人吴熏浸在监栏院和倒座房良久,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味,可细细嗅来,空气中分明有股尿骚臊臭味!
阉人被净过身,留下些顽疾沉疴,就会终身带着这股子味道!
他委实掩抑不住自个的神色,嘴唇哆嗦着去嗅闻自己的衣袂,没什么怪味;又撩起袍襟拂在面上,只有皂角淡淡的香气……闻人吴滋生出一个想法,唬得自个开始着慌起来。
那么……还能是哪儿有异味?他心底已探寻出一个答案,只待一验。
闻人吴缓缓地、缓缓地垂下头,直至鼻尖快要抵至腿侧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