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缓缓,途径山川河流千里共十来天的日子,便到了武州。顾重酒为小雨和朱萸安排了住宿,三进的府邸,配了牛车车夫管家及家仆若干。院里种了几颗果树,也颇丰收,早已果实压枝。院落早已被打扫过,衣物都已备好,只等来者入住。 “过了两条街便是晋王府,隔壁是我的私人府邸,若有要事只管越墙来寻我便是。”顾重酒领着小雨和朱萸进了厢房,小雨手里抱着的是路上顾重酒为她买的新衣裳。顾重酒倒是宠她的紧,见她分明是美好的年纪却没几件像样的衣裳。一路上用无暇的眼神,看着常人见惯了的东西问这问那,分明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用一颗尚且柔软的心在试探这个世界。 介绍过院子后,侍女们便笑着围上来,迎着小雨问东问西。小雨总是羞赧的,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子,一时间竟然紧张地难以言语。但毕竟是少女,很快就和女孩子们聊成一片了。 朱萸无言地看着这一切,站在一旁的顾重酒却浅浅笑着,“她和那个孩子,有点像……不是吗?” 朱萸的眼神倒是像如梦惊醒般的样子,眼神也变得尖利起来,带着锋芒的目光在那刹那投向顾重酒。不过只是那一刹那,朱萸又将那身心思收了起来。顾重酒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嘴角依然笑意昂扬,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挑衅意。 朱萸没有话说,他知道这是顾重酒的威胁和警告,从他对小雨发出邀请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其实我没太信你有多大能耐找到她的。”朱萸说道。 “你要是不信也可以离去,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不是缺你不可,但是你却少不得我。”顾重酒的脸上满是有恃无恐的得意。 朱萸看着他的脸,带着一惯的神情,最后一拂衣袖,转身离开了。 “姑娘今年多大了?可有双八?”侍女红袖正在把弄着小雨的长发,准备为她绾上当下流行的发髻,南方的女孩子多喜欢低矮的发髻,简单又好看,也正合适小雨那张清秀的脸庞。 小雨端坐在铜镜前,人偶般的给侍女们打扮,她眨眨眼,答道,“虚岁双九了。” “真是这般年岁了,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了!”翠珠捧着妆奁站在一侧,也和小雨先聊着。 “是啊,姑娘这般好看,怕是很多人追求吧?”红袖沾湿了篦子,帮小雨顺着头发,齐腰的长发在红袖的手中渐变得光滑。 “可是有定下婚约的吧?清虚子的名声那般大,姑娘又是清虚子先生的弟子,不知是九州十家里的哪一户呢?”翠珠兴致正高,聊到了九州十家。正是当今势力最大的十家门阀,居庙堂之高也好,处江湖之远也好,总是人才辈出,被世人誉为九州十家。 小雨摇摇头,轻轻咬了咬唇,“我常年便跟着师父住在清虚山上,哪有机会谈婚论嫁的。” “呀,我可听闻那陆家大公子陆翎便是清虚子的大弟子啊,你和陆公子关系熟吧?传闻中长得很俊呐!”翠珠提到陆翎的名字,眼睛都发着光。 “啊……我师兄啊……他人长得倒是很俊的,就是身子骨不太好,不过近年来已经养好了。”小雨答道。她倒是从来没有想到身旁的人有朝一日,会成为旁人嘴里的人,一刹那竟觉得有些遥远了。 “我呸,那陆公子多俊都是和你没几分关系的!”红袖开玩笑的啐了翠珠一口,这边已经在小雨耳后挽好一个发髻,一回头从翠珠捧着的妆奁里选了只缀着流苏的步摇,反手便为小雨推入发髻中了。 “唉,是和我没几分关系,还不让人想入非非啦?”翠珠性子也随和,不当回事,嗤笑道。 小雨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答话才好,她这些年来鲜少与同龄女子交流,羞于开口。但见红袖翠珠两人聊得正欢,也盈盈笑了起来。 红袖动作利索,三五两下便挽好了另一边的发髻,也坠上流苏步摇。小雨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竟有些不敢相信,不再是那个看上去朴素如灰的少女,也填了几分俏皮和精致。她惊呼了起来,“竟这样好看的!” 红袖得了夸奖,笑意更甚,“姑娘要是满意,以后我多多给姑娘绾发。” 翠珠也夸道,“姑娘本就生的好看,打扮打扮更是要发光了!这气度这容貌,堪比花儿娇!” 小雨红了脸,却也站了起来,她刚换了新衣裳,鹅黄色的襦裙配了湖蓝色的比甲,看上去精神了许多,她拉起绣了繁花的长裙,眉眼里尽是山河皓月那般的旖旎,横波盈盈,宛如秋水,朱唇一点,更是谁人心上的一抹朱砂? 翠珠赞到,“姑娘长得好生精致啊!”红袖听了,不由得面上生辉。 “时间还早,姑娘可有兴趣去瓦肆集市里逛逛,也好填几件姑娘喜欢的东西。”红袖放下妆奁,边看着小雨边建议到。 小雨也觉得也在理,翠珠便去了库房取了点银两,收拾好香囊便和红袖一左一右携着小雨出门去了。 小雨心里欢喜着,贪婪地盯着街道两侧市井繁华,纵然秋去冬来,寒风峭然,也无落花点缀人意,但好在还有金树银杏灿烂如故。柔软的锦缎鞋子,踩过了烟花路,身后是风雪银杏舞,参差飘摇了一剪风华。正有细风几缕送来一折悠扬琵琶声,嘈嘈切切,似玉珠落盘,惹得小雨心头瘙痒,不禁回眸将目光投向人群。 “怕是那清晏楼的倡女吧。”翠珠也听到了这撩人的弦声,看着小雨这迷茫好奇的脸。 “是啊,清晏楼可算是这武州城最风雅的地方了吧。”红袖也说道,“从前这里多得是王宫贵胄,风雅名仕。可惜啊,那皇帝不解南方风情,禁了这笙歌宴饮,多亏了晋王好说歹说,说这是南朝的风俗所致,民心所向,禁不得。但后来,那些文人骚客们便收敛了,这里的宴饮也少了。” “从前的大文豪王执,每每来武州行公事,都来要这清晏楼听曲儿,还有题诗呢,但毕竟易了主,应该是毁了吧,真是怪可惜了。”红袖提及到王执,小雨蓦然想到自己的罗伞上那一剪梅,正是出自王执的手笔。小雨也难免再次想到陆翎,如今他去了南朝,而她自己则跟着师兄来了这北朝,不知道以后的命运还会如何……倘若哪天要真是刀剑相向该是如何?呸呸呸,小雨摇摇头,又暗自讪笑道,怎么会有那么一天呢? “曾今的武州是齐国的疆域……如今换了江山易了君主,你们对晋王,可否有怨意呢?”小雨低了头,自知自己的话里有冒昧的意味,也怪不好意思的。 翠珠红袖面面相觑,最后红袖答道,“那又如何呢,武州的百姓们起初对北周是拒绝的,当初不知道多少人还轰轰烈烈地要殉城呢,”红袖说到这里,话语里便是几分讥讽了,但紧接着又说,“可武州城啊,到底是被齐国抛弃的,晋王又待我们很好。别看晋王那张脸多疏离,孤傲,其实脾性里无不是温柔,起初也只是一两个没多大名声的士族开始敬重晋王,后来却是星火燎原,我倒不敢说全部,但是这武州城里十有八九之人,都是敬爱晋王的。” 小雨若有说思,想起旅途里那一路行来,顾重酒对待自己和师兄也真的好,饮食起居都打点好了。但若要说到脾性温柔……小雨总觉得,顾重酒的性子里,可藏着不容人窥探的秘密。 小雨突然想起刚刚红袖所说,王执曾经行经清晏楼题诗沉吟过,也起了兴致,便要拉着翠珠红袖前去看看。可一转身,她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记忆虽然早已斑驳,但只要稍与现实重叠,就能唤醒它最初的模样。 她意外地遇见了所谓的故人,她看见故人穿着朴素的襦衣,披着稍显宽大的披风,青丝也只是渐渐的发带束起,那张总是沉默的脸上浮现着这几轮岁月留下的痕迹。他比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更加高大了,也更加清碱了。他褪去了一身的稚气,却留下所有美好的东西。他依然是那位俊美的少年。 小雨眼里带着惊讶,她看见他走进了清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