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里,一阵寒风吹得小雨瑟瑟发抖,她一睁开眼发现原是窗户被吹开了。她挣扎了好久,想要掀开被褥去关窗户却又没有勇气动身。索性蜷缩成一团裹着被子在床榻上发抖,她看着窗外,灰蒙蒙地,些许是快亮了,再忍耐忍耐就天亮了。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小雨打了个寒颤,闭着眼在心里大声默念了三声,一鼓作气地掀开了被褥披上了斗篷。她走到了窗边,却看见西方的院子里,还有微弱的星火。小雨看着寂静的夜色里那似有若无的烛火,仿佛是要化在了夜风里,也似细雨般丝丝缕缕得缠绵。她捧起了手,轻呵一口气,没睡醒的双眼还惺忪着,她的目光有些迟疑和惘然,随后她提了灯笼朝西方的院子里走去了。 风很大,她的步伐很缓慢,她抵着腰,想起曾经她下山之时看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群,街道旁五光十色的花灯,绚丽盛放的烟火,蹁跹的少年与羞赧的少女。她向往尘世而不是这绝世的高山之巅,她也想将那世人眉目间传递的不知名的微妙一探究竟。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朱萸的西院,果然他房里的烛火依然亮着。她悄悄吹熄了灯笼,将尚且温暖的灯笼抱在了怀里,悄声走到窗前。 顾重酒就倚在床榻上,一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翻着书页。朱萸则坐在一侧,缄默不语,他穿的很是单薄,只是慵懒地把外衫披在肩上,双手握着一只茶杯。他墨色的长发齐齐地落在腰间,月色跃然于上。而他的眼眸轻轻低垂,略侧了侧头,看向顾重酒。他单薄的没太多血色的嘴唇,也染了烛光的暖色,随着光影的曳动,也仿佛张张合合着正在呓语。 “这位客人来的可真是晚啊。”顾重酒手中一捧书看到一半突然说话了,将目光投向窗外。这时朱萸才抬了眸,看向躲在窗外的小雨,他那双永远都带着惆怅颜色的眸子终于填了几分精神,忙放下了茶杯穿好了外衫为她推开了门。 “师兄,可以带我一起走么?”她抬起脸来,看着朱萸说,带着恳求的语气。 朱萸的眼神一滞,片刻间他的心里却已经斟酌了千千万万回。他知道清虚子曾同他说,“吾辈知道先生不是凡人。可吾辈是脱不了这紫陌红尘的凡人啊,吾辈的人生虚短,等先生哪日要离开的时候请带上那孩子一起走吧。她还年轻,如花般的年轻,把她困在这里,太残忍了。” 他迟疑着,心中还思量着,他知道此行不是一条简单的道路。处处都是没有硝烟的战火,真正的杀人于无形。一步错,全盘皆输,这就是最肮脏的权力的游戏。 “好啊,小姑娘。”顾重酒已经放下了书本站了起来,“你可曾去过武州城?” 小雨摇了摇头,顾重酒轻轻一笑,眼神却暗了几分,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窃喜,“那里有最壮阔的楼宇,琳琅满目的商品,英俊明朗的少年。我们带你去武州城,天亮了就起程,可好?” “好。”小雨笑了起来。 朱萸看向顾重酒,咬了咬下唇,那些他费尽心机要断净的羁绊却又在无形中之间织就了一张大网,网住了他,让他无处脱身。那些他曾以为无所谓的关系,却又在无时无刻的钳制着他。 从来没有谁,能是真正的世外之人。 朱萸前去清虚子的房里为他送去最后一本西胡异志。如他所料,清虚子还没睡着,此时此刻的清虚子清醒地坐在榻上。朱萸一笼衣袖,带动了房间里的一缕风尘,烛影也轻轻晃了一晃,清冷的墙上映出他秀丽的轮廓和他低垂的眉眼。他把书本放在了书柜之上,修长的手指一一拂过那一排藏书,最后捻了捻手指弹去指上的灰尘。他在告别,和着无尽的暗沉的岁月,眼神里一贯的孤冷,还带着点难以言说的悲悯。 “辛苦先生了。”清虚子坐在榻上,墙上的影子佝偻着,无不诉说着他的苍老。 朱萸垂下了眼,将手收回袖间,他的目光若有似乎的拂过了清虚子,但他仍是沉默着转了身。他推开门,又没入风雪里。 回到西苑,他舒了一口气,顾重酒盘膝坐在榻上,屋子里有暗香的味道,知道是顾重酒点上的香。小雨却已经睡着了,她到底年幼,熬不过慢慢长夜,她蜷缩着身子枕在了顾重酒的膝上,身上还盖着厚重的斗篷。 “她睡熟了。”顾重酒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了看朱萸,说话间他的手指正将小雨的一缕乱发捋回耳后。 “我看见了。”朱萸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掩好了门。 “什么时候走?”果然,顾重酒已经按捺不住了。朱萸知道他为什么同意带上小雨,从他看见小雨的那一刻起,他在心里就已经算计好了。 “一切都依晋王的愿。”朱萸道。 顾重酒闻言一笑,反手一把将小雨抱起。小雨似被着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醒了,睁开了双眼,却见自己正被顾重酒抱在怀中,他的胸膛倒是厚实,规律的心跳声也让小雨心安,迷迷糊糊中听着他说,“我已经等不及了。” 小雨恍惚之间又睡了下去,在梦境里意识已经快要模糊了,再也分不清那句话是真是假了。这种感觉很奇妙,却让小雨觉得舒心,她又陷入了睡眠之中。 这场梦倒是真实的很,她梦见了华丽的宫阙,艳丽的罗衣,如画的眉眼,繁华的景象都一一在她眼前铺开了。 再次醒来就已经谁再了缓缓前进的马车中了。马车中倒也宽阔,软榻矮几一一具有,她便是睡在了马车一侧,身旁便坐着朱萸。朱萸听见响动,回头看了看小雨,笑道,“你可是醒了?” 小雨揉了揉眼睛,顾重酒便坐在了马车的另一侧,低着头阖着眼,似在休息。四周很嘈杂,伴随着马车咕噜咕噜的前进声,商贩的叫卖声也一一灌入耳中,“这莫不是……” 小雨欣喜地爬起来,掀开了窗帘,一缕暖阳跃入视线,眼睛被轻轻地刺痛了一下,可转瞬间又适应了这恰到好处的光线。青石板路蔓延的街道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两旁都是商贩,叫卖声热闹地有几分吵闹了。 终于不再是清冷的山头,不再是沉默了千年的古树与昏鸦,一时间小雨甚至有些孤独。不,这不是孤独,这是这十几年来积压在心头的寂寞一一都如同着绚丽的阳光般散开来了。 她合上了窗帘,又坐端正了,朱萸见了她欣喜的表情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若有机会去长安,我定带你好好逛逛。” “这话本该是由我说的。”顾重酒不知什么时候也睁开了眼,轻轻掀起窗帘的一角,抿着醉凝视着窗外,光影幻变之中,他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怅然若失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