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安顿好大儿子传起,家中人齐聚一堂,传青说:“爹,这事明显是有人报复我们,我们最近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陈老爷抚须细想,自己最近可有做过什么得罪人的事。小儿子传贤在一旁插嘴说:“二哥,爹的为人你不知道吗,方圆十里那最是公正了,为人豪爽,咱铺子经营多年,也是名声很好啊,会得罪谁啊?” “要说最近有什么不顺的事,那就是钱家梨膏糖铺子的事了,但这事料想与我陈家关系不大,而且我已经托衙门的张管事帮我美言了,应该。。。。”陈老爷细细琢磨,却突然脑中一闪,张管事!毕竟我曾经推了他家儿子的亲事,他不会挟恨报复吧?可是他是如何得知传起的船要回来的,而且还周密部署,这事没个一段时间部署不了。而钱家案子也才几天功夫而已啊。应该不至于吧?陈老爷摇摇头,又相信不大可能。 这边一筹莫展,那边却有人上门了。你道是谁?正是衙门的衙役班头。王班头人称王大头,一是因为长相,二也是因为其任衙役班头多年,也不升也不降。逼供手段狠辣,为人笑面虎一个。 他领着一班衙役,呼喝着赶着陈家一众老小在大厅前院集合,笑眯眯地对陈老爷说:“陈老,跟咱们去衙门喝个茶吧!”一双三角眼笑眯成一条缝了。 陈老爷惊诧莫名:“王班头,这是何故?我陈家犯了什么事?”“老爷!”陈夫人惊得扯住了老爷的袖子,她一向胆小羸弱,今天见这么多人包围了院子,就不免惊慌。虽然那个王班头看着笑嘻嘻的,但是他手下这些官爷可一个个都是凶声恶煞的模样啊! “哈哈!陈老,莫要惊慌,今天也就是县太爷传唤你去问个话。”他抬起一手,伸小指掏了掏耳朵,拿出来吹口气,斜着眼看陈老爷:“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像就是那钱家的事,做个调查吧。” 陈老爷与两个儿子对视一眼,心想,难道张管事给我美言了?县太爷想问清情况,此事就了了? “好了,别磨蹭了,我还有别的事,咱就走吧!”王班头催促。 虽说不是带铐带走,却也是这么多人押着走,传青和传贤就满心着急,又不能不去,说什么了解情况,也无法推脱,毕竟是股东不是。传贤急得扯着爹的袖子,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陈老爷拍拍儿子的手,也安慰一旁老妻:“你们别担心,没事,班头说了就是了解情况,我去去就回。”遂整理衣衫,就这么坦然跟着一众衙役出了大门,留下了一家子的愁云惨雾。 传起伤重卧床,得知此事也是无可奈何,只恨自己无端遭人暗算,二弟老实,三弟年幼尚不足以成事,真是一筹莫展。 一夜无眠。第二日大清早,传青就带人赶到了衙门求见青天大老爷,询问昨日被带来的陈老爷。却被衙役告知,陈老爷目前被关在牢内,不得探视。传青急了:“不是说调查吗?我爹没有犯事,为何要关起来?”于是急着要冲进去,那衙役几人架住传青,喝道:“尔等刁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乱闯吗!叉出去!”竟是不让传青进。传青突然有种预感此事爹是受到陷害了,可升斗小民的老百姓竟是要任人宰割吗?! 他无力地仰望乌云翻滚的苍天,赤红了眼眶。 天空灰蒙蒙的,顷刻间下起了大雨,给原本闷热得反常的空气带来一丝凉意。传起正靠坐在床上听吴掌柜的旬报。每月三次,吴掌柜要给陈老爷汇报铺子的经营情况,多年惯例了。可这次陈老爷不在家,只能汇报给大少爷传起了。 一刻钟下来,传起已经有点虚弱了,他受伤很重,四肢折断的外伤还好,最重的还是内伤,肺一直咳出血来,虽然不多,却让他胸腔疼痛难忍。他的媳妇丁氏一直在一边为他抚胸,以期减轻他的痛楚。她心疼夫婿受伤如此之重还要关心生意,可又不好多说,神色间又是心疼又是怨怪。只听着传起又轻轻的咳了一下,对吴掌柜说:“吴叔,劳烦你,歇一下。我,咳咳。。”神色很痛苦,丁氏赶紧又给他抚胸顺气。 吴掌柜连忙道:“大少爷,对不住,我不说了,过两天老爷应该就出来了,我到时再跟老爷汇报吧,其实也没多少特殊的事,就是有一条,前几天跟老爷商量过要略高价收购粮农的粮食,要付一部分订金,此事如果没有异议,我就通知账房了。” 传起点头:“既然跟爹商定妥了,就去做吧。”说着又闭上眼轻轻的喘息。 “是,那就不打扰大少爷休息,我先出去了。”吴掌柜微一躬身,退出了大少爷的卧房,自去办事不提。 家中凄风冷雨的过了两日,县衙的人传令可以去接陈老爷回来了。传青、传贤两人带着两个下人一起去了县衙,晌午却并没回来。传起和陈夫人翘首企盼,只等回来传青一个。说是案情已经查实,县太爷判下:陈家参股钱家铺子,因不满几年来分红太少,疑是钱家昧了利润,因此怀恨在心,买通钱家配药工人,在梨膏糖配方中将甜杏仁改为苦杏仁,意图破坏钱家声誉。现今案发,此人逃逸。被抓回后,已画押承认受陈家家主使。陈柄坤得知事发,还意图行贿府衙以平定事情,有脏银三百两为证。现判定陈家家主陈柄坤三十廷杖,罚银万两。要接回人,须拿银子交到衙门,赔付苦主。 传青说完,已是虎目含泪,哽咽不住了。 陈夫人一个晃身,哭倒在儿子身上:“老天爷啊,真是六月下雪啊,青天大老爷不是青天吗?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罔顾性命啊!老爷,老爷他已经这一把年纪,如何经得住这三十廷杖啊!”可怜陈夫人这连日的提心吊胆,这一哭竟险些哭晕过去。凤娇扶着母亲,也煞白了小脸,哭得梨花带雨:“二哥,大哥,你们想想法子啊,爹爹,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了。” 传起沉声道:“既然如此判下,说不得父亲是被屈打成招。事已至此,只有快速筹齐银两,去赎回父亲回来再说。” 等传青急急筹措银两交去县衙,再见到陈老爷时,陈老爷已经奄奄一息,背部至双腿都被打得血肉模糊,撕裂的衣裳寸寸黏在身上,血液颜色都变成了酱色。“爹!”传青骇得三魂去了六魄,扑了过去又不敢碰到陈老爷身体,抖着手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吴掌柜急道:“二少爷,先抬了出去,找大夫啊!” 天气日渐炎热,黄昏的时节才让人稍微有点沁凉的感觉。主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整个陈家被笼罩在一种沉重的气氛中,陈夫人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抹湿了帕子,两眼虚肿的看着床上睡着的陈老爷。自从被接回来,两日来陈老爷一直昏迷不醒,外伤的药可以外涂,内服的药竟是怎么也灌不进去。毕竟年事已高,又受此重伤,按大夫的说法,那是把元气打没了。 屋外不知谁打翻了一个铜盆,“咣当”一声,惊着了屋子里坐着发呆的陈夫人和立着的传青。传青想要出去看看,却被陈夫人连声唤:“儿啊,你快来看看,你爹醒了!” 陈老爷醒了,他昏黄的两眼呆滞地看着帐勾,由于一直趴着也难受,传青把他小心地侧身,他现在是面朝外睡着的。他的目光是游离的,没有焦点。传青不禁低低的轻声呼唤:“爹,爹。。。” 似乎是听到了儿子的呼唤,陈老爷目光慢慢的聚焦,眼睛也慢慢的有了神。他看着老妻,似乎又老了很多,心内沉沉地叹气。又把目光移向躬身望着他的儿子:“我还好。。。”嗓音却是沙哑的不成样子。陈夫人又忍不住拿帕子拭泪,他想抬手拍拍老妻的手,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的紧皱了眉头,说不出话。 陈夫人连忙抚着陈老爷的胸口,一叠声说:“老爷,老爷,不要说了。。。”看着平时一身正气受人尊敬的夫君,如今平白落到这般田地,压抑的泪水还是止不住。 陈老爷缓过劲来,命传青叫大家都过来,对三个儿子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张管事害了我,你们要小心。传起如今也是伤重,先养伤要紧!”几句话说地停了好几次,可见艰难。说着声音慢慢变小,竟是又昏了过去。传青急忙唤大夫来看,大夫检查后,摇头,只道:“年纪大了,医治时间又晚了,准备后事吧。”众人一听又是极力压抑悲痛地哭泣。半夜里陈老爷还是去了,带着死不瞑目的遗憾和愤恨。陈老爷一生光明磊落,仗义助人,却不想晚年遭此残害,真真是可悲可叹。暮色沉沉中,陈家众人的悲号声传出了老远,让人听着实在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