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令陈家庄的乡民们很久之后都忘不了。先是陈家家主病重,一直隐隐有哭声传出,到了半夜时分,就是众人的悲号声,看来陈老爷是离世了。众人都在家中唏嘘,感叹这么好的老人就这么走了。一晃眼的功夫,老天也好似看不过眼,一个炸雷响起,豆大的雨滴打下来,打得窗棱直响,似乎老天爷也在哭灵,咳,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啊。 天明时分雨停了,陈家众人还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突然一个老家人从外院奔到灵堂,哭嚎着跪倒在大少爷面前:“大少爷,不得了啦,咱家的粮仓遭水了!” “什么!”大家都惊得跳起。传起更是恨不得双腿健全,立马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老曹,快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陈家靠种地起家,一直都是有了点钱就买地,因为陈老爷深深明白庄稼人没有自己的地,一辈子做人长工的苦,也明白累死拼活打出的粮食却几乎要全交了租子的苦,他自己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当年轻时跑出点积蓄,就忙不迭回乡买地。这好像是有个情结,就是买地买地,有了地才觉得有了根,才有了子孙后代延绵的根本。后来种地有了收成才想起开粮铺。因此在陈家老宅的后面,连着晒谷场,建有两个大粮仓,在镇上粮铺也有个小粮仓。以应付粮铺生意,交岁贡交军粮,周济家族落魄之人,和族里家学的嚼用。粮仓的重要相当于军队的粮仓,如果粮食没了,离夏粮收割还有二个月多月,这生意如何做下去?今年收成再不如意,到了秋天又拿什么来交军粮? 陈家众人赶到粮仓,本来为了防潮,粮仓都是石板材打底,垒高了建的,下面留有通风口,可如今两个粮仓尖顶上居然都破了个大洞,这一夜的暴雨下来,可以想见,粮食都受潮成什么样了。传青一个腿软,陈夫人已经坐倒在地上哭起来。 传起胸脯剧烈起伏着,耳中还嗡嗡地响着老曹的喋喋不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昨夜老爷不好,我就去前院看了看,早上开粮仓才发现,呜呜。。。”老曹为陈家看粮仓多年了,从没出过差错,见此情景,他也吓得魂不附体了,只会颠倒说这么几句话。 “哥,这是有人捣鬼!”传青悲愤地说。他就不明白了,什么人这么恨陈家啊,难道真是那个曾经仗义出手的张二富? 一个又一个噩耗压垮了传起,作为陈家长子,他有义务承担起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可是他有心无力,他现在虽然接上了断骨,也养了一段日子了,可他的双腿依然经常疼痛,双手使不上力。大夫曾惋惜地说,可能是受伤后又被人移动,伤了经脉了。他一夜夜地睡不着,恨自己的命运,又害怕可能这辈子就要坐在轮椅上度过了。妻子一次次劝慰自己,自己也知道,家人都希望看到以前光风霁月的传起,清俊傲人的传起。自己又何尝不想,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陈家垮了。陈家庄乡民们说起来都是不胜唏嘘。先是陈家大儿子远去贩茶叶,不知怎么的,竟被人毁了货物,人也被打得半死。接着陈老爷又牵涉到一桩害人性命未遂的案子中,判了板子赔尽了家财,最终一身傲骨终硬不过衙门的板子,再赔上了性命。哪成想,现在连一家老小赖以生存的粮食都遭了水淹,这是天要其亡啊。如今这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大儿子重伤几成废人,二儿子忠厚,小儿子还念书,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啊!咳!可悲可叹啊! 出殡那天,雷雨交加。由于是盛夏,陈老爷只停了三天就入殓了。大雨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有那曾受过陈家恩惠的乡亲们都来帮忙。众人都穿着蓑衣,陈家儿女们都带着重孝,衣摆在泥泞中都湿透湿透了。传起坐在轮椅上由妻子推着,他目光呆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传青也是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他惶惶然的看着前面黑色的棺木,那里面睡着的是自己至亲的父亲,以后再也听不到父亲的谆谆教导了。凤娇抚着母亲一路哀哀地哭,她心中也是惶惶然,她恨自己,如果父亲的死是自己造成的,那她如何才能赎得这样的罪孽。 经过这么多的挫折,加之作为陈家的精神脊梁的陈老爷一倒,送走了陈老爷后,传起仿佛是也被抽去了主心骨,一下子垮了。他整日关在屋中,坐在轮椅上,除了一天两顿饭,几乎不开门。他现在的心境就如死水一潭,再也没有了波澜。丁氏无法忍受他没日没夜的这么自暴自弃,沟通了无数次后,终于死心,自请休离离开了陈家。 传青一身疲惫的从铺子里回来,他已经有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自从陈老爷去世后,陈家众人一天天的都是沉闷的度过,下人们走路都会小心谨慎,就连小小的允哲也仿佛一下子懂事了好多。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整日责怪父亲,父亲为什么整日关在书房不出来,祖母又为什么整日的哭。他只知道,以前常爱逗着他玩,抱着他坐在膝头的祖爷不在家了。 传青回老宅看了下母亲,安慰老母几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传青在无奈中,撑起了陈家。他本来很轻松,家业不需要他负责,他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喜好,在农田中挥汗如雨即好。可是现在,老母需要照顾,幺弟年幼,长兄自弃,小妹尚未婚嫁,一切的一切都依托在了他的肩上,十九岁的肩膀因为没有经过风雨,原本还尚显稚嫩,如今却要立时坚强起来。 他和衣躺在床上,脑中又想起了今天顾离来访的事。 那是午后,他已经看了一上午的账簿,一脑门的数字在眼前飞舞,他愁的不行。自己不是这块料啊,要不是大哥一蹶不振,自己何来赶鸭子上架这么辛苦!咳,还是多劝劝大哥,等他伤都养好后,还是请他主持这个家吧。就在他闭目养神的时候,吴掌柜进来对他说:“二少爷,有一位姓顾的少爷要求见,说是老爷世交之子。”“顾离?”传青想起这位,立马赶去大堂。 顾离正负手站在铺子正堂偏一点的地方,看着店里的伙计为客人称粮。传青赶紧上前拱手道:“顾兄,别来无恙!好久不见了!”因顾离年长传青几岁,是以传青称一声兄。 顾离回身,也拱一下手,叹道:“正是好久不见了,都不知道你家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怜陈大哥遭此厄运,可叹陈世伯竟遭此横祸!为兄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说罢摇头叹息。 说到家中发生的事,传青也是一阵难过,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低头沉默了一瞬,又抬头道:“多谢顾兄挂念。” 顾离道:“上次家中一别,我和父亲即回南京筹办扬州分店的事,来了镇上一趟选店址,后来店里修葺,我就外出进货去了,这一走个把月,昨儿刚刚才回来,哪知如此晴天霹雳。”说罢又叹又扼腕。两人一路来到后堂,顾离看左右无人,低声道:“知道是何人作对么?” 传青微点了一下头,“嗯,我爹临走之前,曾说过,是衙门的管事张来顺陷害。但我哥被打之事,却不知是何人,就是知道,也没有证据。” 顾离奇道:“衙门管事?这人曾和世伯有过什么过节吗?” 听闻此言,传青不禁想起当日被人所讹张二富出手的事,此时想来可能真是姓张的设的局,但这事涉关小妹声誉,他就略有犹豫。顾离看似乎此事另有隐情,也就不多问,只是安慰传青:“兄弟,如果真是衙门的人,此事也有点难办,毕竟民不告官,若他真能作出这许多恶事,必定是有靠山撑腰,为兄我虽没有多大本事,但是有本事的人还是认识几个。他日你若需要我,只管言声。” 传青感激,世上多有拜高踩低之人,自从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平时要好走动的商户就不说了,就连族里亲眷都有那势利小人,暗中奔走,说大哥传起已经是废人,不该忝居族长之位。如今可真是应了那句“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了。传青苦笑,复又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多谢世兄了,如今尚无法顾及报仇一事,现今最紧要的事,就是这铺子如何开的下去。” “哦?有何难处?”顾离问道。 传青便把家里粮仓遭水淹,导致如今只有镇上粮铺一处粮仓的粮食可卖,而掌柜的又说,夏粮可能欠收的事态说来。顾离虽说没有经营过粮铺,奈何他经商头脑一流,三问两问便摸清了此行中门道,便细细和传青探讨起来,倒是亦师亦友,两人一同琢磨,令传青开窍了不少,以后做人做事皆成熟不少,此乃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