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炟慢慢缩回沾上血迹的手,她惶恐的低头看着,那只手都在抖。 她第一个念头就想要分给樱空释元气!这向来是神族疗伤最直接的方法。可是她如今所拥有的元气力量微乎其微,连支持她动用一次强些的灵力都不够了,他匮乏至此,都给了他就能够救他吗? 如果连她也立刻死了,那樱空释要怎么办……她蹙眉陷入迷思。 “我还有个办法……”忽然怅然一笑,她轻轻的附身在樱空释的耳旁, “我不会让你死的,樱空释,我一定能救你!” 红影一闪,艳炟一身幻世时火族公主的打扮,旋转身子出现在一个陌生的所在。 “樱空释!”她落地便一声急喊,手中握着的花鞭在黑暗中发出莹莹冰焰蓝光,但光照到的地方,漆黑没有尽头。 “这是他的哪个梦?” 转身之际,她忽然发现,黑暗中无名半高处,蹲着一个人。 那人白发如雪,扎在脑后,配着几只翎毛,面容好奇,在淡笑着看她。 “火族的艳炟,你也来了?”歪歪头,他一笑,“我还是第一次真的见到你。” 艳炟呆住,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她一时犹疑,然后忽然异常警惕的后退一步,“你是什么人——” 那人意外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你不以为我是樱空释吗?” 此言一出——“快说你是谁!”艳炟立时做出了要抽鞭子的姿势,“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 白衣男子一顿,轻盈跳了下来,他对艳炟一笑,“别这么大火了,我们若没缘分,又怎么会见面?我是霰雪。” 艳炟早已隐隐有些预料,此刻凤眼眯起,“霰雪?给焰主欺骗而死去的她的好朋友……就是你……可是你为什么在这?” 对面的白影笑着点点头,“因为我此刻的存在虚无缥缈,与樱空释有转世的牵扯,他的元神有波动时,我就可能会出现。”他的容颜和樱空释一摸一样,纯真邪魅,却又如阳光晴媚。 艳炟忽黯然一晒。 这世上和樱空释一般貌美的人,原来还有的——可是在她眼前却已丝毫引起不了一分波澜。 她只感到心口一阵难受的触痛: 分明有一样的面容,霰雪风光霁月,樱空释,却一直只活得像是一个十分虚幻的身披阴影的存在…… 她犹疑着抬起头, “那……樱空释呢,我应该在这找到他的,这是他的梦,可是怎么一片黑暗?” 霰雪掩口轻轻的笑了笑,似见到了一个小孩子,却满眼的愉悦。 “若他不在梦里,公主殿下,你又怎么可能在他梦里遇到他呢?只是,还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们火族也会入梦术?” 艳炟惊异不安。她慢慢凝眉转开眼睛,冷声答道,“我不会。”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只是身有樱空释冰焰族的血,所以可以与他进入相同的梦境。” 霰雪不由略为吃惊的微张着嘴点点头。 艳炟问道,“霰雪,你刚才说他不在梦里?可是他也没有醒来。那他的意识现在在哪里?” “你还找他的意识?他大约没有意识了。” “什么?!” “怎么?很奇怪吗?”霰雪看看那红衣公主煞白的面孔,“我上次就提醒过他了,他再这样挥霍无度,是很危险的,神族的元气不沛,稍有不查就会一睡醒不过来。谁知他居然变本加利,亏空的元气没有补充,还乱用了转伤术。所以他没有能力支持自己的意识是再正常不过。换言之,如果他一直都不恢复意识,以后自然也就不会再醒来了。” 那如樱空释一般淡淡的声音,所说的话让艳炟一惊。 “什么意思?”她颤声问。 霰雪皱皱眉,”意思就是,活着就无知无觉的沉睡,死了就……” “住口!”一声爆裂的鞭响!红蓝交织的烈火忽然直向眼前霰雪而去。 霰雪躲闪不及,迎肩被一鞭劈中。但霰雪并没有实在的形迹,因此鞭子没有着点,他也没有受伤,只是吃了一惊,身体跟着瞬间一暗,“火族的公主,你怎么如此骄纵?更甚焰主——” 声音里微带着不解,霰雪的身影却随着鞭子的冰焰形成的气流后退开,同时变得透明。 “艳炟,你元神微弱,如今入梦靠的是……”他的话音尚在继续,却已越来越缥缈,最后几个字完全已听不到了。 “……”艳炟伸手捞着鞭子,蹙眉愤恨焦躁的甩了一下。 樱空释,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她倒退几步,摇摇转身离开原地。身影很快消失在无梦的迷雾里。 告别了霰雪,艳炟像忽然跌进一个不停旋转的走马灯里。 但这走马灯般的世界并不是樱空释的梦境,而是她自己造出来的。 也就是说,她是带着自己的元神走进樱空释的识海的,也把自己的梦念夹带给了他。 结果是樱空释似乎依然没有觉知,艳炟却渐渐沉湎到自己的梦里。 她发现自己此刻竟在沿着熊族的湖岸走着,奇怪的是,她不断再遇见这个湖。 然后,更出乎意料之外的,她撞见了黑风! 那黑熊笑着挡在她的面前! 凝眉,啪的一声,艳炟立刻回以一记花鞭,可眼前庞大黑影逼近,她竟失手被那魁伟身形擒住了! “怎么会?”她惊异于自己明知在梦里还难以挣脱。 黑风的声音就在身后奸笑,“公主,因为你当真被我擒过,梦里自然也要被我擒住。” “放开我!”她挣扎的大喊! 可那毛绒绒的手却伸去欲扶公主下巴! 艳炟已怒极,她忽然大声叫出那个名字,“云飞!” 那只伸来的手一顿,接着一声哼笑, “公主,这地方没有那个小子。” 艳炟的心一坠,突然焦急慌张,只觉得眼前一下发黑。 她不知怎么样来的力气,双臂奋起挣脱了黑风的禁锢!然后向前仓皇的逃走。 眼前的路开始变得到处是荒草。 她渐渐觉察此时自己已经离开湖岸,但却越跑越是诧异。不小心脚下一滑!她一声惊叫,竟向旁边跌向进一个深渊。 “啊——”身体下坠感让她无比惊恐的大喊,可接着,去势一顿,忽然已有个人伸臂接住了她。 她惊愕的睁大眼抬头去看,眼前邪佞笑意满脸,那人竟是踏着一团火云的烁罡! “烁罡?”怎么她这混乱梦中还有他? “是你哥哥我——樱空释,已经把我放了。”火族王子带着一抹邪笑。 “你说什么?他人呢?”她挣扎起来,与他并肩而立。 “紧张什么,他是你谁啊?”烁罡满脸讥讽,玩世不恭吐出一句恶意的调侃,“我是说,艳炟,刚才在山洞,我提起了你的名字,他把我放了。”烁罡压低了声音靠近艳炟的耳边,继续道,“可是,好妹妹,我现在知道了他最可怕的秘密,原来他根本不是冰族的。” 他忽然仰天纵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艳炟沉默片刻,渐渐簇起眉心。这一切半像是梦,半是无比真切的记忆——她垂眸抿着唇,已听见耳畔无数飞箭自身后略过,飞向了冰族的宫殿。 抬起了目光追踪那飞箭,她双脚猛然间落地,已来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战场上。 看见眼前的熟悉情景,她眉头一皱! 那不是父王和烁罡?他们都瘫倒在地! 烁罡此时已全不若刚才在山洞外的洋洋得意,正痛苦呻吟,还断了一条手臂。 而父王脸色灰白,更不知伤势如何! 觉察右边有白影一闪靠近,艳炟本能的架剑上前阻挡! 她一时看不见来人面容,凭借记忆大声叫道,“云飞!我是艳炟!你快想起来!” 来人慢慢抬头,露出一个冷笑。 艳炟眼瞳一惊,那人是铸弓! 她不说什么,只认命咬牙勉力支持,铸弓的剑尖却不由分说离她越来越近。 便在这时,刃雪城的门前又站起了好几个白衣翩翩的神族。那些人,都是她记忆中樱空释在冰族的兄弟和姐妹。他们面无表情抬手摆出攻势,所有灵力一起向她击来! 艳炟干脆死心闭紧眼睛—— 视线一阵白亮!甚至,她分不清自己受没受伤,像很疼又像不疼…… 当她再睁开眼睛,发现眼前并没有敌人。刃雪城是空的。 而且不只没有冰族的人,也没有火族的人。只有她自己独站着罢了。 她重又心头清明了些,这千真万确,不过是一场走马灯般的梦境,抬眼打量一下,她便急向里走。 因为……樱空释,我是来找你的,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谁知走进冰宫只不多时间,她却越走越寒冷了起来! 让她冷的,不是这些梦幻中冰雪筑的墙壁,而是因她的元气十分微弱,无法抵御冰焰族神识中的寒冷。 她急围着大殿跑了几圈,忽然在一片空荡里委屈的大喊,“樱空释!放我进去!樱空释!” 那扇幻影天的门陡然开了。 门前静静站着一个人。 白衣,白发,目光惊疑。 艳炟抬起头,万分吃惊,她上前几步立刻跑向他。 樱空释凝眉看着她奔近。 好像穿透了一个屏障,艳炟瞬间落尽幻影天中! 她抢步停下,然后抬起头。灼热的心跳转瞬间随之慢慢驯服。这是一个熟悉不过的地方。它的四壁都精雕细琢,一切的光彩,不是来自外面的晴好,只是它自己冰晶般的反射。 蓦然回首! 樱空释此时有些惊讶的静静站在这一切华美纯白之间看着她。他沉静无言,身上的装扮重回当年,仍是那个天人般清贵高华的小王子。 “樱空释?”她惊喜颤声提鞭问。 在梦中什么都来的自然而然,她也一早是一身火族女战士的旧装扮。 时光不前。回忆不散。 他一时只忧伤望着她不语。 她已经一伸手拉住他手腕,“跟我走,我们一起离开这!这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刚才你连梦都没有了。现在……现在是在我们共同的梦里。留在这你会死的!” “死?” 寂静的雪墙,在反射着他那不知为何竟掺杂一丝优柔的声音。 艳炟睁大眼点头。 “我……我想让你活着!”她委屈至极。但不同于之前想救他的每一次,这次她却有些道不清自己的心思,因为她不再有一点怪怨他。 “怎么离开?”他沉静问。 她立刻牵起他手,第一反应,回身向门走。 来路即去路! 可想不到,一到门前,樱空释却只得站住,那门有如结界,偏使他无法再迈一步。 “我出不去。”他低声道,好似早就知晓。 “艳炟,你快走吧。” 火红眼中渐渐含泪,“我不走!”她转头看着他,决绝道, “樱空释,我是来让你好好活着的!我来告诉你……”她抬头凝视他,面色苍白间泛起红晕,却抿唇语塞气凝。 他低头看她,只难受不语。伸手去碰触她的泪痕,他觉得似乎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哥,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忽然低声道。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却扬眉间如同尘埃落定,淡淡的对她说。 仍然突来一阵悲怅,低头,她有些失措的转开视线。 “樱空释,我们找找出路吧。即使没有出路,我们一直说说话也……” “你也是。”那句话忽然静静耳边响起。 冰蓝眼眸淡然纯真而又透着柔和,混合成一种不染杂质的模糊。 她瞠目凝眉静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朱红眼眸中,如闪过颤抖的金星。 他偏头看看她,伸手拉住了她。 “艳炟,是我最好看的,最喜欢的,也是最好的朋友。” 那柔和的眼光,似已和凡世马天赐的褐眸糅合在一起。 艳炟——亿万年来,我一直欠你一个答案,那就是,我喜欢你。 她愣愣将大眼睁圆,对着他那忧戚的眉目,一时心跳莫可名状。可是那疑惑眼光中收敛了燃燃火焰,只剩下冰凉的忧伤与天真。 死而复生,再死而复生,她变得如此沉默,如此哀怨。 他没有再说话,却慢慢的低下头,冰凉水袖无声伸至她的背后,轻轻环住了她。她眼前渐渐只剩下他靠近的模糊的白色发缕。直到冰凉轻落在她木讷的唇瓣上。淡淡寒意,温软相就。仿似血流终渐穿融了冰雪,满心忽然涨满酸楚。 艳炟完全呆住了,连眼前一切竟也不争气的氤氲。 不过余热烟火的灰烬,不过阴影中藏着的落雪。 她蹙眉合眼,眼角悬挂的眼泪滑下。 她果然是无法抗拒他的任何亲近的,即便他再出乎意料。 只是……当他们有天如愿靠近了,却似也永远走不出各自孤独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