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是喜悦的。 只是突来的喜悦,甜蜜却夹杂着避不开的忧惧,和胸臆间满涨的酸楚…… 她合目忍了好久,直到眼泪滑下去滴在他的手上。 他手一抖,抬头与她轻轻的分开。习惯了沉默和小心,他也淡然无话,即使抱过她,亲过她,告诉过她那些久藏的话,他依然安静的眉心轻皱,眸中有什么拂之不去。 可是,可是他——明明说了,说了那么令她澎湃的话——而且还亲了她!她也该那么若无其事吗? 她眯眼偷眼去望他一眼,忽然间的心神一凛!如跌出云雾! 两手推开他,她惊喘着道,"樱空释!我们……我们不能留在这!"这已是她此刻昏胀空白的头脑里,唯一仅存理智的念头。 他愣了下,随后唇角微微扬起,脸上露出一个怜惜的浅笑。 然后他退开放开手。 "艳炟,我哥肯收回冰茧,说明他已不再与你为敌。洛洛,婆婆和星旧,也就不会难为你。" 他声音里透出熟悉的淡然的谋算,艳炟不自觉的睁大眼睛狐疑着,暗自颤抖。不等他说完后面的,她立刻就抬起头! "樱空释!"一声喊。 他被她一喊,立时顿了顿。 然后他慢慢的说,"艳炟……快离开这。别等我。" 红衣公主愤然一甩鞭,对着他哽咽的眯起眼眸,"你听好了,本公主,绝不会这么离开这!如果你……"她抿唇有些不自然的偏开下头,"如果你刚才说的全都是真话,就更不该再赶我走!" 樱空释低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我反正是为了救我哥!" "你总是说你哥,你哥!你不说出来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她挥袖烦躁的叫嚷!然后急得原地转了几圈,她大眼直视着抓住了他衣服,"樱空释,你听着!我是艳炟!"吸口气,她声音微微的有些颤抖,却接着说道,"你别忘了,我们一起在凡世生活了两千年。你想说的这些话,我早知道了。" 她脸色苍白了下,揶揄一笑,“你说你,这么笨,整天都被本公主骗,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樱空释闻言淡淡转开视线,眉心却锁起来。 艳炟放开他,转身走开了两步,低叹一声,"其实就算你没有这份心又怎样?我早告诉过你,我已经不等了——焰主也许还不懂,她曾伤了她唯一的朋友,可我却懂了——我喜欢你,也许不等的那一天,才是真的我不放手。" 樱空释视线没有转回来,眼眸却闪了一下。他忽然记起焰主用赤凝莲金雕打开光柱那日,他曾对哥哥所说的话—— 哥,你是自由的…… 他忙收回理智,"艳炟,其实我……" 公主却摇摇转过身子,对他哀怨的扬扬眉,"樱空释,其实你有办法让我活下去的,是不是?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两千年,每逢我劝你放弃救你哥,让你取出赤凝莲,你都说,是你自己情愿这样。" 火般朱红目光与忧戚的蓝眸静静相对着凝视。 "你常说,你见过了幻世,后来又见过了凡世,它们就像碎片一样,就算再有多少没见过的,也许,也都是一样的自来自去……既然这样,你此刻情愿的就是好。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按自己情愿的去做呢?" 良久,樱空释轻声的问道, "你这么吵,还可不可以听我说完?" 艳炟闻言握住鞭柄,她无言再说,只有灼灼目光含着凄哀看着他。 "你离开这以后立刻去找我哥……然后……" 她的面色瞬间惨白了,只将鞭子捏得更紧,似强自忍住了伤痛。他看看她的手,渐渐语塞。 凝眉叹了一声,声音忽然低柔模糊的道,"算了……" 她蹙紧眉看他一眼,快步上前伸臂抱住他! 雪白的手臂温热颤抖,脸颊低埋贴着他纯白发缕。他是安静无声,如刃雪城千年万年的白雪把他冰封过一样……他不必心跳,不必呼吸,不必难过,也不必喜悦,只需安静等待。他伸手环住她,他现在算等到了吗?算吗? 她环紧他脖子闭紧双眸。怎么不算?怎么不算?这样已经很满足了,很满足了。 也许是高兴的太早了。 幻影天没有樱空释的出路。 艳炟急得如无头苍蝇,试了一圈,额头竟似沁出细汗,樱空释只皱眉看着她试。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这里仿佛没有时间,只有个地点。反正最后,她终于摇晃着走到窗前,也站在他身边。 两个人一起坐到幻影天的窗下。并肩向外看。 云空静谧不动,一直是那一缕云丝留在晴蓝的天幕上。 这么假的世界……像把人装在盒子里。 他们不知所措的挨着仰面坐了好一会。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没有说完?"她被这幻象压抑得五脏六腑似都压挤闷塞。远没有他的适应。 他微微眯眼,蓝眸凝视幻影天外虚幻的天空。 "没有。" "你说吧……"她声音发抖的说。她一分钟不做什么,就想到他会离开…… 他看了她一眼。 "我刚才想告诉你,我哥是弑神剑的剑鞘……他自有办法压制弑神剑。你去找他,他可以保护你。" "他保护我?"她惊异的扬眉看着他。 他还没说完。 "嗯。你会活着的,剑灵他会听我哥的。日后,你要好好看住焰主,不要让她伤了我哥。你来保护卡索。" 她听着他的话,蹙眉,大眼闪烁水光的,她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别的。 他忽然皱眉叹了一声, "是我的错,星旧早就告诉过我他的预知梦。我没想到,枫枫那个凡人,会如此麻烦。如果我没有躲开她,就能及时阻止我哥收回冰茧,就不会这样了……" 艳炟重重的叹了一声! 她忽然一言不发闭眼靠上他的肩。 他停下话语。 "怎么了?" 她摇摇头,头顶那绰毛毛的发卷蹭蹭他的脸侧, "本公主不想再看那朵云彩。"她低语。 他凝眉转头去看看窗外,慢慢唇角轻轻扬起,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此时的雪屋。 剑灵忽然化为蓝光从剑中一跃而到地下,化为一个黑衣孩子模样。 他得意的抿唇笑着,抬头看看这个雪房子。 "刃雪城?" 随后他冷冷挑着眉毛,声音不大,"不,我看错了。刃雪城,已经一去不返……樱空释,这亿万年来,你一直把我的生死掐在手里。想不到这一次,我竟然会因祸得福。" 他仰天肩头耸动,一阵狂妄的低低哼笑,再低下头,表情已是狰狞狠戾。 转身,还没走出一步,他已化为一道冰冷光链,人形早出现在二楼。 挑眉摇晃着慢慢走进房间里去,看见那两个挨在一起的身影,剑灵却不由自主的勾唇,压低声音,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缓缓走到床边。 此刻樱空释依然脸色惨白的倚在床头,睫毛合起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即使剑灵走得靠他很近,他竟也在继续沉睡,没有任何警觉或清醒的预兆。 "樱空释?"那孩子试着扬声喊了一声,声音比之前提高了一些。 见他丝毫没有反应,剑灵又低头向他的身边扫了一眼。 "艳炟公主?"试探的唤声。 红衣公主始终微微蹙眉,剑灵本就对她有恃无恐。 手慢慢伸出,剑灵在掌中灌注灵力。他的嘴角暗暗抽搐两下,无声无息的指尖已经靠近了樱空释后脑的要害。 只需一击,从此弑神剑就自由了! 可不知是眼花还是怎么了,他忽然觉得樱空释的神色似微微动了一下。 剑灵面色不由一僵!他疑了一下,将手掌缓缓撤了回来。 眯眼犹豫片刻,天生对的警觉和自私令他不敢贸然去冒这个险。虽然樱空释现在昏迷憔悴,伤重沉珂,灵力亦消减,可他仍是冰焰族的真神,是弑神剑的主人,剑灵依然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动手。 万一他还有力气呢…… 眼睛转转,他把狡诈目光停在艳炟的身上。 红衣公主今日衣饰华丽,黑发垂肩,好像一个精致玩偶,靠在樱空释身侧。 没错,不过是他剑灵的玩偶。 "……艳炟公主?" 伸手探探她鼻息,比之樱空释更加弱不可闻,剑灵不由冷笑,"哼,这真是自作自受——" 他以手凝结一道灵力,直接沉向艳炟的身体—— "焰主!还不醒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的话音在雪屋中回荡着响了几声,刚要落地,一道红色光芒已笼罩了艳炟的全身。很快她的黑色羽睫睁开,只是瞳色却不再是深褐,而是泛着邪佞的暗金。 "剑灵,好久不见?"女子扬着眉得意的道。 剑灵向她笑笑,"不叫你,你还安心做黄粱美梦呢——怎么样?这是不是个好机会?艳炟,已经主动把身体让给了你,她离魂了!" 焰主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却先看到了樱空释。 她嫌弃的皱皱眉,"他怎么了?" 剑灵冷笑一声,"他没怎么。焰主,现在对你来说重要的是,你是自由自在的了。你此刻终于想做什么就什么!" 焰主眼光瞄了剑灵一眼, "剑灵……我可真是喜欢你。" 她转身无言拾起了床边樱空释做给艳炟的鞭子。 不能用火族灵力?哈,那就试试冰焰族的灵力吧!冯索,别急着走,你得等我! 此时,幻影天的墙壁一点点的在变。似纸张染了水,顺着流淌无声的被撕裂,又似纸张染了火,沿着焦热的边缘不停化为灰烬。 破坏后露出的地方,不是天空,而是黑暗。 这就是一层纸。 樱空释下意识的眨眨眼睛。这层纸似一捅就破——他这被她唤回的意识,迟早还要支持不住了的。然后呢?他的意识还会跌回到更深的黑暗里吗?一层层的跌下去,直到永堕阴影,化为乌有? 他心思犹疑,但没有说话。 转头去看她,她已经沉静了许多,不再急着找出路了。当静下来,她似乎等来了两千年来,最满意的日子,朱红眼眸闪动琉璃般的光华,光华的心点如散开耀眼的烟火。 "艳炟,你开心吗?"他忽然扬眉低声问。 "开心啊,谢谢你,樱空释——"她惊讶的转头看他。 他淡淡的道,"我哪有为你做什么?有什么值得你谢的。”轻柔的扬眉,“是你为我做的太多了——" 艳炟不由将红瞳盯着他的脸,疑惑的问道,"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不会是在向我报恩吧?冰族的神有恩必报……" 樱空释的脸不自觉的变了颜色,连眼光中也带着丝不快,他忽然起身皱眉道,"你们这些小女子,有时真是讨厌!你不愿信我的话,再问我多少次又有什么用吗——" 艳炟撇嘴,转开头。 "不问你了。我们来清算一下吧。你总说我为你做了很多事。幻世,我是当着你面前死在我父王手上,"她清越的声音说到这里仍还略显低迷,"不过却是我拦你杀我父王在先。樱空释,我那时确曾想过,就算死也要救你,不过最后,救不救你,我都会死。父王不止杀我,他更大的罪过是弑神害火族灭亡万年。" 樱空释淡淡听着她算账,他微微的垂着蓝眸不言语。 他无论什么时候,永远觉得她是为救他而死。无论她怎么解释,谁怎样质疑,哪怕她亲口这样说。 "在凡世,我……我骗了你两千多年。"这次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眼眶泛着水光,而后压抑了下去。 "我,早就知道焰主的存在,却对你隐瞒。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害你……"她停顿了下,已带着鼻音,继续道,"焰主知道,我若是杀你,你……你不会躲。" 他捏紧放在膝上的拳,锁紧眉头,忽然劝道, "不要总那么傻……" 艳炟睁大眼转回来看他,"是你傻了?焰主要是用弑神剑杀了你,你不止会死,你的冰焰神力也都是她的了!如果她再离开了火族的绝对空间结界,夺取了赤凝莲,你所有努力不就全都白费了吗?而且——"而且,何止这样? 她面色变得安静决绝,"而且,焰主既然想杀你……我……我……即便那是火族的先祖,我也……" 他转头静静看她,缓缓伸手握住她的手。雪白掌心,丹蔻如五片火色花瓣,将她手慢慢捏紧,他虽沉默寡言,可其实从来不是个不善说话的人,但此刻偏不知有些事如何说,只皱眉沉默。 "樱空释,还有……"她低声道,声音忽然颤抖,"其实幻世如果不是顾虑我,你就不会被我父王和烁罡逼迫,陷入僵局处处受制,最后……最后还……" 她的话说到一半,两人只觉地面晃了晃。樱空释狐疑抬头,他站起身向四周看看,对艳炟道,"过来。" 艳炟依言走近他,正要发问,忽然间幻影天的墙壁少了一半!樱空释伸手将她揽到近前。 墙壁另一半化作他们已看熟的水泥丛林,城市暗影崔巍。没有几秒,忽然又弥漫着飞雪,雾气罩罩的化为初世茫茫的雪原。樱空释与艳炟忙转过身想看清楚,忽然发现那一切又勉强的恢复做幻影天的面貌…… "有人给我疗伤?"樱空释感觉片刻,居然惊疑的道。 "真的?"艳炟来不及问那是什么人,她刚问完这句,目中幻觉就崩裂化成碎片,并且飞散的各处不断幻化填充新的景物。 樱空释连忙低头环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