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归离坐在了席位上,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昨日晨间照镜子时,他发觉自己已经生了细绒的胡子,当时他还是老大的不愿意,觉得这些青茬会破坏他的面冠如玉,如今却又有些欣喜,最起码证明他是成年人了,可以考虑人生大事了。 舒家那位小姐,性情安稳心地善良,比帝都那些骄纵的贵女不知要强上多少,她又是将军府的嫡长女,与陛下最宠爱的三公主交好,将所有的这些条件叠加在一起,做个皇子正妃也都使得。 想起她的家室,风归离又皱了眉,舒将军虽然是个武将,但是家风严谨,从一丝不苟的舒家长子舒言白身上就能体现出来。而自己的名声他也是清楚的,帝都中关于他的各种传言综合一下都能写成一出戏了,攸宁应该是信得过他的品行的,但是舒将军呢? 他本来从未将帝都流言放在心上,如今却有些懊恼,心中暗暗后悔不该放任谣言疯传,如今想制止也来不及了,舒将军只怕会嫌弃他。 风归离仰头望着大殿的横梁,他虽然是个世袭爵位的郡王爷,但这与他本人没有半分关系,全是靠着父亲的功绩和母亲的身份才能袭爵,而舒将军如今的声望却是靠军功实打实换回来的,舒家的地位在风国也是举足轻重的,两相对比下,风归离竟生出些自卑的感觉来。 舒家两子一女都是人中龙凤,咦?两子,还有一个不着四六的舒言朗,想到他,风归离瞬间便觉得自己的未来光明了很多,舒二少爷在帝都的名声只怕还不如他,风归离挺了挺腰板,一下子便觉得硬气了很多。 可没过多大一会儿,他又犯了愁,有舒家的背景加持,陛下只怕会将攸宁指给自己的皇子,他突然就想到了风清容宴前的话,难道皇后已经替风归玥打上了她的主意? 他恶狠狠地扭头瞪了身边的风归玥一眼,心中琢磨起两人不合适的理由,年龄大了七岁,虽说大的多了些但也勉强凑合,长相上风归玥也算是玉树临风,才学在咸安宫他从来都是头一份的,弓马骑射虽然差些,但一个皇子也用不着上阵杀敌,能会就不错了。 风归离挑来挑去竟挑得自己有些恍惚,越来越觉得两人似乎还蛮合适,他泄了气收回了目光,一只手托着头撑在桌子上,思绪又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风归玥本是专心欣赏歌舞,但眼光却不自觉地被风归离吸引,他一时高兴一时皱眉,不断变换着坐姿,似乎是他的座位上按了钉子一般。 风归玥就这么举着酒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望着横梁出神,结果风归离突然给了他一个恶毒的眼光,吓得风归玥一杯子酒都扣在了自己身上。 他身后的宫女连忙来帮他擦拭身上的酒渍,风归离却似恍然不觉一般继续出神,风归玥一个激灵,开始认真考虑风归离提出的,想要招个魂儿的建议。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风归玥敲了敲桌子,抖着手将重新盛满的酒放了下来。 “与往年一样,陪母亲守岁,进宫请安,别的也没了。” “要不咱们去灵应寺上个香?” 风归离还沉浸在刚才的烦躁中,毫不犹豫便拒绝了他的提议,“好不容易能有个年假,又是大冷的天,我宁可窝在暖炉前睡上一会儿。” “你素日不是最喜欢闲逛,怎么如今却懒了?” 风归离有气无力地往后靠了靠,似乎并没听到他的话,又进入了新一轮的唉声叹气。 风归玥念了一肚子的圣贤书,此时却将自己能想到的神佛尊号全部念了一遍,甚至转头看了眼自己的父王,希望他的祈祷能让这个突然中了邪的好友在龙气最旺的御阳宫中早些恢复健康。 “闲逸亲王到。”大宴已近尾声,殿外的小太监突然唱报了一声。 风清容有些惊讶,探着身子往外看了看,小声道:“皇叔祖,他居然回来了。” 舒攸宁也跟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了殿外,闲逸亲王风济,陛下的皇叔,先帝的十二皇弟。 她从前听父亲讲过一些旧事,先帝曾与他的五皇兄争夺皇位,五皇子夺位失败后被先帝幽禁致死,而这位无辜的十二皇子只因与五皇子是同母兄弟,便被先帝一同幽禁了起来。 这位王爷年岁比先帝小很多,心态也不错,虽然被幽闭了十几年,但到底也熬过了先帝一朝,熬到了当今陛下登基。 先帝是铁血执政,当今陛下却是个怀柔君王,他将这位十二皇叔从监牢里放了出来,册封为闲逸亲王,攸宁细想想便觉得,陛下赐的这个封号大约也是希望他能安分地在帝都养老,可这位亲王不知是被关怕了还是如何,上表请求到燕州居住。 燕州是风国边境,地广人稀常有野兽出没,但风景确实是美的,陛下多次挽留,他却是心意坚定,陛下与朝臣商议过后便准了他的提议,还特别从帝都遣了工匠到燕州为他建府。 这位王爷的人生本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直到九年前高陵郡王谋反。 高陵郡王风焉是风济的嫡长子,他阴谋反叛的证据被舒镇南带到帝都后,陛下火速派兵前往献州,前后不过一个月这场叛乱便被彻底镇压,等到论罪议处的时候,风济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甚至陛下的密探几番查探下来得出的结论也都是闲逸王毫不知情。 这位王爷更是在高陵郡王被斩首的当天上演了一出大戏,他上表请求监斩,在现场将儿子的罪状一一列数,并亲手砍下了他的人头,随后扬长而去,半分悲戚之色都没有,高陵郡王的尸首扔在法场上十几天都无人收尸,到最后还是京兆尹府派了人将他拖到郊外草草掩埋。 因为闲逸王的大义灭亲,这桩谋反案最终只处死了几名首犯,其余人都算从轻发落,闲逸王府更是没受任何波及,风济自请为先祖守灵,带着一家人搬到了皇陵所在的西峰山,从此再没踏入帝都半步。 舒攸宁前世与这位王爷也有些接触,风归珩矫诏登基让朝野上下存有诸多疑虑,毕竟风帝属意的接班人从来都只有风归玥,虽然有四大臣的佐证和舒家十数万大军,但仍堵不住悠悠众口,朝上是议论纷纷。 后来风帝出灵当日,风济在百官之前叩首高呼万岁,他是当时辈分最高的皇室直系血脉,这一跪算是让风归珩坐稳了皇位。 “你又走神了。”风清容见攸宁目光呆滞地望着一处,便明白她又不知神游到了何处,于是笑着推了推她。 “闲逸王呢?”舒攸宁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歌舞都已恢复,已经没有了那位王爷的踪影。 “给父王请了安就退下了,我这位皇叔祖脾气怪得很,这宫廷大宴他许是不喜欢。” “他不是在守皇陵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城?” “他年前便已经回来了,上了年岁身体不好,回来休养一段时间,父皇本已特许他不必进宫请安,可皇叔祖一向恪守规矩,卡着时辰进宫给父皇叩了头。” 攸宁点了点,这位王爷,的确很守规矩。 风清容看着攸宁,眼睛弯了弯,“过一会儿宴会便结束了,我已经让人告诉舒将军到东偏门等你,到时我亲自送你。” “那就劳烦公主了。”舒攸宁模仿着风清容的语气,尾音微微上扬,又抱拳作了个揖,模样十分可爱。 风清容愉悦地笑了两声,又道:“我听说你大哥初八成亲,你还没给我帖子呢。” “你要过来?”攸宁微微有些犹豫,她倒不是排斥风清容,只是将军府没有女主人,大哥的婚宴柳静娘定然不会上心,她那日怕是会很忙碌,无法分身顾及风清容。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不过想去凑个热闹,你不用特别照顾我。” “这个我要回家同父亲商议,索性也还有几日,到时我再给你信儿。” “那行。”风清容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玉牌放到了攸宁手中,“你拿着这个,以后就能随时进宫来看我了。” 舒攸宁接过玉牌仔细翻看了一遍,一个小小的‘玥’字刻在牌子正中央,她转头问道:“玥殿下的物件?” “华阳宫的腰牌不能随便给人,我想了想就跟二哥要了他的玉牌,能过宫禁就可以了。” 舒攸宁将牌子重新塞回了风清容手中,若非必要,她是一步也不想再踏入皇城。 “你想找我随时来将军府就好,又何必要我进宫,宫里规矩那么多,我总觉得拘束。” 风清容心思简单,也不疑有他,想了想便痛快地将牌子收了回去,笑道:“你说的也是,是我多此一举了。” 她们又坐了一会儿,宴会终于宣告结束,风清容拉着攸宁的手随着人群慢慢往前走着,不大一会儿攸宁便喘起了粗气。 风清容毫不客气地嘲笑道:“你这体质也太差了些。” 攸宁哼哧哼哧只管低头走路,实在是没力气再去回她,她从前为了保持体型经常运动,如今却除了吃饭便是躺着,舒服是舒服了,身体素质却是大不如前,走几步路便出虚汗,实在是丢人得很。 “要不要我扶着你啊,舒大小姐。” 风清容捉狭的眼神让攸宁的自尊心受到很大打击,但她伸过来的手确实给她省了不少力,攸宁长叹一声,命比面子重要,她顺势将大半个身子压在了风清容身上,靠着她往东偏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