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即位半年,一切平稳有序地进行,朝内逐渐演化为两个党派。一派是以内阁首辅张继业为首的翰林派。张继业科举出身,为官为宰二十余载,门生故吏遍天下。加上新帝又出身翰林院,天下士子以之为荣,因此张派之人莫不摩拳擦掌,以求更进一步。与张派能抗衡的只有靖国公了。靖国公扶持新帝即位,卢家又有一后一妃,靖国公长子卢堪文又执掌西北军权,与张派可以说是一文一武。 天下官员不属文即属武,张、卢二家平分秋色。另外,安阳侯朱家也在悄悄崛起。而太皇太后的娘家——王家凭借世代经营,加上太皇太后的提点也在朝中日渐兴盛。 入冬降下两场雪后,在临近年关时,天气逐渐晴朗起来。官员考核多在年终,加上新帝将在新年改元,于是,外地来京的官员日益增多。同侪机见,吆三喝五,把酒言欢,以至京城酒肆里的酒供不应求,歌伎们洗掉的脂粉都要把护城河染成粉红。 此时,卢家、张家的门前车马相杂,几里方外都塞不尽一个人去。而王家外面的大道数日前就被清扫一空,两边皆用屏障护起,等待太皇太后和宁妃的驾幸。 即便如此,车驾经过之处,路边看热闹的人群也是人山人海。 终于,铜锣开道,先是执扇的八名内侍走过,接着是十八名骑着骏马的侍卫,侍卫过后,紧跟着是太皇太后的马车,四匹清一色的骊马拉着豪华镀金的太后专驾,引来众人眼羡赞叹。马车边是八名贴身女官,紧接着四名御扇跟随,后面还跟着二十名妙龄宫女和二十名眉清目秀的内侍。 再接着是宁妃的车驾。虽然与太皇太后相比,少了些侍从,但引来人们更多的围观,尤其是年轻的女子。年轻的皇帝,俊秀的状元郎,是多少闺中人的梦想啊。想当初皇帝刚中状元时的盛况。王家的皇妃王梦瑶,不知让多少女子又羡又妒又恨。皇妃,是许多女子日夜企盼的目标啊。 王梦瑶坐在车上,轻轻掀开一条缝,看着外面艳羡涌动的人群,忽然觉得在宫里受的那些冷清寂寞都是值得的。 一行百余人的车队走在大街上,只听到铜锣阵阵,一声咳嗽也不闻。旁观的市民也不禁停止了喧哗,观睹车队盛况。 而车队对面的一处小巷子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里,兰兰轻道:“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驾车的唐叔皱眉:“本想避过卢家和张家门前的车马,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宫里的车驾。” 一身便装的皇帝道:“这不是唐叔的错。朕也忘了皇祖母今日要去王府。” 兰兰道:“还是我错了,不应该嚷着要出来。” 皇帝抚下兰兰鼓起的肚子,笑道:“还乖不?别闹腾你娘了,赶紧出来。” 兰兰笑着捶了下唐珏:“才乖一会儿,你把他闹醒,又该在里面踢我了。要是个女娃,不知会有多皮。” “那和你一样,我就喜欢。”车厢里只有两人,唐珏便不顾忌,让兰兰靠在自己肩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边轻揉兰兰微肿的腿脚。 终于,前面的喧闹声停了下来,兰兰掀开车帘向外瞅了一眼,见四散的人群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激动的光芒。 “我看到太皇太后了!还有皇妃!”一个兴奋的声音道。 “离那么远,你怎么看得到?” “我爬树上去了,当然看得到了。” “太皇太后和皇妃都坐在车里,你爬树上只能看到马车,怎能看到人呢?” “哼,不理你了。反正就是看到了嘛。” 兰兰觉得声音熟悉无比,偷偷一瞧,果然是住在城西,曾经和自己一同爬树偷看状元郎的青儿。 唐珏也认了出来,笑道:“哪天我们也正式回去,用天子仪仗,好好享受番众人眼羡的感觉。” “我不要什么仪仗,我只要珏哥哥。”兰兰双手挂在唐珏的脖颈上,一摇一摇,像只淘气的小猫。 “傻子。”唐珏点点兰兰的头,轻轻亲了一口。 因为堵车的缘故,待唐珏和兰兰到城东柳家承恩侯的宅院时,柳守义和依依、柳铁牛在门口已盼了两个时辰。 柳守义见到皇帝亲陪女儿回来,高兴不已。 一边的依依拉住兰兰道:“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了,你这样跑来跑去,有了闪失可怎么好。阿珏疼你,可你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啊。” “姐姐,妹妹知道轻重。现在经常活动些到时更容易生产。再说,就这几步路,还坐着车,会有什么事?”兰兰从小在乡间长大,对女人生产并不惧怕,加上她无事时常读医书,知道自己的身体。所以才趁着天气晴好,央求唐珏,想与家人团聚一番。 本来在宫里也可见到家人,但规矩太多,加上兰兰自从进了宫就再也没出过宫门,不由得想念原来的小院。 唐珏本有些担心兰兰的身体,但兰兰两句软软的话就打消了他的疑虑,唐珏也知道在宫里这么久,兰兰难免憋闷,便陪着她来到了柳家的小院。 承恩侯的院子并没有座落在贵人云集的城北,而是与唐珏初来京城时的小院相邻。 众人正在叙话,院中忽然来了一人。 “先生!”兰兰看到杨通,大吃一惊,“你没有陪世子在成都吗?” 唐珏起来请杨通入座:“是我请先生来的。” 杨通向唐珏长揖:“皇上心胸宽广。世子之事,不以为忤,反而助世子顺利回川,使王爷脱困。杨某因此愿意来京。” 唐珏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先生能因此施展本领也是我朝幸事。请受朕一拜。” “使不得。”杨通慌忙扶住唐珏。 唐珏道:“这一拜是因为当初先生对兰兰的教授、收留之恩。正因为有了先生一年多的关怀,才使我夫妻有了重逢之日。” 杨通推拒不得,只好斜着身子受了。夫妻?皇帝与皇后只会称夫妻。兰兰虽然是贵妃,但那也是妾。杨通虽然有疑问,但并不显露,看了兰兰一眼,转头道:“看来贵妃娘娘想起了以前的事。” “是。还多亏了先生的药方。”唐珏道,“不然也不会这么快。” “先生,你不要叫我什么贵妃娘娘,还是叫我兰兰吧。”兰兰看到杨通此时一本正经的样子,与以前那懒散的样子截然相反,忍不住道。 “这……与礼不符。” “那先生私下叫吧。要不这样好别扭。”兰兰笑道。 杨通生性洒脱,当下也不推脱:“恭敬不如从命。”说完,从怀里拿出一本磨破了边的本子,递给兰兰道:“这是我多年习医心得。为医本只是我业余爱好,现在这本子就送给你吧。” 兰兰拿到本子,翻了两页,皱眉道:“以前见先生宝贝得像什么似的,原来是这个。现在才想起来送我,看来没想好好教我。” 杨通哈哈笑道:“不是不想教你。你胆子太大,还没学成就出师了,敢给快没命的老太太治病。所以只能少教你点儿。” 兰兰通晓杨通的本性,知道他总爱正话反说,当下也不在意,便道:“先生既来了京城,以后还要把一身的本领教给徒儿。” 杨通不答,看了皇帝一眼。 唐珏道:“兰兰,你现在孕中,学东西难免伤脑筋。等身体恢复了再让先生教你如何?” 兰兰道:“我知道先生有更重要的去处。还是我先看完这本札记再说吧。” 兰兰起身去了内室,唐珏与杨通道:“先生此行凶多吉少。朕刚才一拜是为兰兰,现在则是为先生的舍身之举。” 杨通扶住皇帝,郑重道:“杨某周游全国十余年,一直期求哪天能一展才学。当初受湘西王恩德,全力辅佐世子。世子事败,杨某以为身死,没想得皇上礼遇。士为知己者死,杨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唐珏道:“此去西北,朕还有一人。不过,他在明,先生在暗,望先生知晓。” 随后,早已呆在侯府的潘冬子出来与杨通相见,君臣三人密谋一番。 ** 靖国公的书房里,许文斌对卢令达道:“今日京城之人忙得团团转,去了张家,又听说太皇太后和皇妃要去王家,忙又准备礼品去王家。如今,因太皇太后,张家越发的势热了。” 卢令达不语,走进来的卢静宜道:“爹,淑妹好好的皇后,还有芳菲妹妹,和宁妃并齐,咱们也可以请旨让皇后和姝妃省亲啊。” “你知道什么!”卢令达道,“皇后如今还在,是皇上看当初的情分。省亲什么的万万不可提。王家势起,而贵妃如果生男,将来只怕太子的位置就是柳家的了。好在贵妃出身低下,也没有什么兄弟。嗯……锦衣卫里的柳铁牛是贵妃的从兄?” “是的。”许文斌道,“柳铁牛和柳铁柱兄弟俩,没读过什么书,不足为虑。且二人的母亲又贪财好利,柳家实不足虑。现在唯一麻烦的是新出现的潘冬子,他能娶贵妃姐姐,只怕全是皇上的主意。” “皇上的主意?”卢令达道,“我怎么听说是……” 许文斌沉了一口气道:“当初承恩侯要招潘冬子入赘,而皇上刚好要还俗,所以潘冬子才去了燕地。” “这样来说,潘冬子与皇上有隙。现在皇上又恩加于他,二人同娶柳家女。只怕想收服潘校尉要费一番周折。” 许文斌明白靖国公的意思,当下表态道:“请岳父放心。小婿与潘冬子有旧,会尽力促成其事。” 卢令达拍拍许文斌的肩膀:“京里全靠你了。堪文在外,堪武又是个不懂事的,你要辛苦些。另外,皇后出事那天,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现在想来,应该不是捕风捉影。皇上对我们,应该早有防备。安阳侯及其次子朱士杰已严控五军都督府,我这个兵部尚书要被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