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燕地到京城的官道上,一匹快马日夜兼程。马上的人迎着严寒奔波了五六日后,终于到达了黄河岸边。 肆虐的寒风呼啸,河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马上的人下来,扯掉包着头的围脖,脸上的汗水瞬时结成了冰。潘冬子又把脸围上,看了眼荒无人烟的渡口,有些黯然。以这几天的速度,他十日内可达京城。可黄河要是过不去呢? 与他的焦急相应的是他对忽然而来的圣旨的疑团,他自从离开柳家庄,一路摸索投到了燕王的大营,从一名小兵做起,以血肉作盾,在与鞑靼族的交战中,渐渐脱颖而出,成了一名四品的校尉。可燕王忽然造反,新来的定国侯朱士安接管了军队。燕王的嫡系有的被杀头,有的被免职。潘冬子无依无靠,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个小村庄,想起差点儿让自己留在柳家庄的那一对姐妹。 但定国侯好像没看到小小的校尉潘冬子。潘冬子依旧做着四品的校尉。他无处可去,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的本分。可忽然有一天,定国侯递给他一份圣旨,说皇帝命他十日内到京城。 皇帝?潘冬子从来没想到自己与皇帝会在什么瓜葛。但圣旨下,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只简单收拾好行装,就出发了。 潘冬子想自己呆在军中的五六年里,只远远见过燕王一次。燕王反叛时,他想逃走,但逃到哪里去?更何况想逃走的人都被燕王处死了。难道是因为这个要招自己入京?可这算什么?燕王在时,他既不是燕王将领的中枢,参加不了决定性的议会;现在燕王已去两年,为何还要招自己入京?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又有什么原因使皇帝下旨让自己入京呢? 想想自己那死去的母亲,难道是自己的身世有异?潘冬子不禁为自己的异想天开笑起来。听说新帝虽然年轻,却政务练达。不说处理燕王时的老辣,湘西王世子的事传开,许多人觉得皇帝宅心仁厚。 罢了,该来的就会来。自己在这世上赤条条无牵挂,如果皇帝要自己死,那见过皇帝的面后再死,也不虚此生。 潘冬子长啸一声,正准备牵马沿着冰面过河。对面有人迎着寒风,忽然高声叫道:“可是潘校尉?” 潘冬子应是。 “可让冷某久等了。”冷九走近,“还请校尉踏上雪橇,早日面见圣上。” 冷九身后是一行黑衣人,两匹马拉着一架雪橇。看来已等一段时间了。 潘冬子受宠若惊,他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便依言踏上了雪橇。在冷九的带领下,潘冬子在三日内就赶到了京城。 当他风尘仆仆,来不及换装,就被迎进皇宫时,心里还有些忐忑。皇帝为何忽然厚待自己呢? 潘冬子向皇帝躬身行礼后,轻轻的脚步走近。那是女子的步履。潘冬子在军中多年,做斥候做过一段时间,不用抬头,就能分辨出各种声音。 终于,脚步声停到了自己面前。 “你真的是……冬子?”一个女子的声音问。 潘冬子蓦然抬头,看到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依依?” “哈,朕就说,冬子哥一定能认出来姐姐。”一旁男子的笑声响起。潘冬子知道不能看,但却忍不住抬头:“皇上,明觉……” “是朕。”皇帝笑道,“是不是一路上很忐忑?朕本想把缘由事先说清楚,可兰兰非要说给你一个惊喜。是不是很惊喜?” 皇帝伸手拍拍如遭五雷轰顶的潘冬子,没想到一路上风寒交加的潘冬子没有被路上的辛苦击倒,却被这突然的惊喜惊晕在地。 “这……” 本来藏在帘后的兰兰听到声音,上前一看,赶紧道:“冬子哥是受了饥寒,赶紧去泡个热水澡,吃些东西就缓过来了。” 匆匆赶来的太医来到时,潘冬子已在热水的温暖下醒转过来。太医看后,给了和兰兰一样的说法。 潘冬子用了些粥,换好衣服,正准备去晋见皇帝,却见唐珏正在厅内等他。 “冬子哥,数年不见。听说你在燕地受了不少苦。燕王反叛时,你没有随同其他人争夺燕王许下的荣华富贵,反而留守燕都蓟城。因而卢将军到时,才能顺利入了都城。” “皇上,潘冬子只是忠于皇帝。”潘冬子老老实实答道。 燕王被杀后,虽然因为此事,有人为冬子鸣不平,说皇帝应该为潘冬子加官进爵,但潘冬子什么也没说,依旧在原先的职位上本份工作。他不再是当初受人接济怜悯的少年,他不求别的,只求能把母亲的尸骨带回老家安葬。如果能遇到一位合意的女子,那再是幸运不过。 “这次匆匆招你来,是有一件事。冬子哥,你可愿意娶依依姐?” “依依?她……”潘冬子想问是不是许文斌把依依休了。虽然远离京城,但靖国公的家事还是被一些人热耳相传。靖国公的儿子不用说,那两个女婿更成了许多下层军士们热衷的话题。贫穷的读书人,一朝得了靖国公的青眼,不仅娶得美妇,还会在仕途上直上青天。潘冬子虽然不在意这些传说,但听到许文斌娶了卢国公的嫡女,还是忍不住为依依悲伤。 柳家的两个女儿,虽然当初柳守义招他入门的是兰兰,但潘冬子更喜欢依依的温婉柔美。那样的女子,如果是他的,他会呵护一生。许文斌却丝毫不知珍惜。 “许文斌退了亲。依依姐一直独身一人。”皇帝看着潘冬子,“冬子哥,你愿意吗?” “臣愿意。”潘冬子一喜,向皇帝叩头,“潘冬子愿意娶柳依依。” 话刚说完,帘后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兰兰小声对依依道:“珏哥哥想得不错吧?冬子哥一直记着你呢。你看他多高兴。” 依依心情五味陈杂。自从知道太皇太后的意思后,她辗转反侧,没敢向兰兰说,最后只好向唐珏求助。唐珏也没想到太皇太后听了自己的话后,会找一个与兰兰相似的人来接近自己,不禁苦笑。 虽然京中求娶依依的高门不少,可太皇太后要是放出话去,谁还敢再进一步?再者,唐珏也怕兰兰多想。她们姐妹情深,兰兰又是孕中,最好的办法是为依依尽快找一个良人,打消太皇太后的念头。 潘冬子的事唐珏早记在心中。他本想再过一阵把潘冬子放到西部边塞的军中,慢慢取代卢家的势力,现在看来得走另一步了。 “故人相见,不免开怀。冬子哥,咱们都与柳家庄有缘,现在,咱们又成了连襟,今日,要好好把酒言欢。”皇帝执住潘冬子的手,“兰兰,姐姐,你们出来吧。” 依依早知晓皇帝的意思,当下见了潘冬子,脸上红通通一片,低着头只不敢看人。 兰兰拉着依依的手,对潘冬子道:“冬子哥,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姐姐,要是你敢欺负姐姐,妹妹我可饶不了你。” 潘冬子“嘿嘿”一笑,看了一眼羞涩的依依,拍拍胸脯道:“我以性命担保,会一心一意待依依好。” 一会儿,在锦衣卫值班的柳铁牛也赶到了,同时来的还有承恩侯柳守义。 冬子还记得临行前柳守义的恩情,见到柳守义,纳头便拜。 柳守义看到已长成威武青年的潘冬子,唏嘘一番。事前,唐珏已向众人说明潘冬子来来京的意义。众人只等潘冬子点头。 如今事谐,柳守义也喜欢潘冬子,听说这些年潘冬子有了出息,欢喜不尽。 当晚宾主尽欢后,第二日,潘冬子便请媒人去承恩侯在京城的府第上提亲。亲事定到了一个月后。 依依去向太皇太后辞行。 太皇太后还不知道依依的亲事已成,再三婉留。 依依辞道:“太皇太后待民女深厚,不因民女出身乡间,反而厚爱。民女也愿陪伴太皇太后。只是家父为民女定了亲,一个月后就要成亲。再呆在宫里恐有不便,还请太皇太后见谅。” 太皇太后心里吃了一惊,但事已至此,便只好把依依送走。 依依刚离开皇宫,太皇太后就把唐珏叫了过去,恨铁不成钢道:“皇祖母为了什么才让贵妃姐姐来宫里,皇上不知道吗?” “皇祖母。孙儿当然知道。贵妃有孕,家里无人照顾,所以才让姐姐来啊。皇祖母盼重孙子,所以更爱重贵妃。” “你呀。”太皇太后叹道,“那件事,哀家知道你不愿意就医。所以哀家问询了宫外的一些圣手,说那不是病,多是你心理上的原因。只要你克服了那些障碍,便能成事。你是皇上,虽然政务繁杂,但也要为皇嗣多多上心。瑶儿她们不行,皇祖母看柳家姑娘那身量、相貌均与贵妃相似,所以才起了这个念头。没想到皇上却是个木头做的。” 皇帝坐在一边的榻上,老老实实听太皇太后训斥,并不发一言。 “不过,以前没听说柳姑娘有亲事,怎么忽然就要成亲了?” “皇祖母,这件事说来话长。”皇帝道,“当初潘校尉在柳家庄时,与贵妃姐妹相熟。承恩侯本想让潘校尉入赘,娶贵妃姐姐,但许少卿当时中了秀才,也上门提亲。一个是流浪无依的小子,一个是前途远大的秀才,承恩侯有些为难。潘校尉才一赌气去了军中。前些日子,潘校尉回京,刚好碰到故人,知晓了依依姐的事情,所以忙不迭地上门提亲。承恩侯感于他的深情,所以答应了他,并应允一个月后成亲。” 太皇太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心底里却对皇珏的话的起疑:“前些日子承恩侯入宫就是因为这事?” “是。一个原因是为姐姐的亲事讨个旨意,外人看起来光鲜。另外也想看望贵妃和未来的小外孙。” 太皇太后看着年轻的皇帝,这个孙子,她原以为未出世就随他可怜的母亲被杀死,没想到却活得好好的,并最终当上了皇帝,为死去的前太子申冤复位。自己也走上了人生辉煌的顶点。 她当时听说孙子活着的时候,觉得上天厚爱不过如此,愿意为了孙子的江山做一切事情。唐珏虽然年少时受了苦,但被安阳侯教得很好。政事练达,做事老成。可为什么却有那样让人难以说出口的事呢?难道是小时候读的佛经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