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赪抱着少女跳上屋檐,四面蓦地出现了三人,身法极快,有如鬼魅。 那三个人,竟是白天的婢女、小厮和律老庄主! 黎赪轻笑了一声,他的袖中滑落了一柄刀,一柄漆黑的刀。 “和你们毁尸灭迹的速度相比,我的名号得来有愧。” “放下她。”说话的婢女手中多了一把柳叶弯刀,却迟迟不进攻,似乎是怕伤到瑰意。瑰意此时已多半猜到,她与这些人素不相识,救她唯一的理由只可能是她是王朗之的妹妹。那么王朗之和这些事就绝不可能没有关系。 黎赪道:“好一把上弦刀,堂堂星主危月燕,竟然屈身来做婢女,可见这一次你们的行动何其重要。黎赪既然知道了你们这么多秘密,那么料想,一旦放下瑰意小姐,就会立刻被诛杀。” 律老庄主善用暗器,这时他右手的食指动了动。但凡杀手,大多昼伏夜出,则必然视力绝佳、夜可视物,有夜盲症的人纵然挡当了宗师,却也是万万干不得杀手一行。黎赪的视力,在杀手中也算是不多见得好。他洞悉了律老庄主的动向,身形一动,用左手将瑰意抗在左肩,右手则握住斩鸿刀,寒刃出鞘。 在这三人组成的阵中,黎赪探出那小厮模样的人武功相对最低,便出刀向那人攻去。他以刀“缠”剑,并没有使用很大力道,却快得出其。几招过后,另外两人也已上前协助小厮,一齐围困住黎赪。黎赪料定他们之中无一人敢伤害瑰意,出招皆是防守大于攻击,便心生一计。 每次小厮堪堪抵挡黎赪的刀,剑锋都会颤动一下,就此破绽微露。黎赪自幼练的是杀人刀法,刀光剑影里磨出来的经验,最擅长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出敌人的破绽,因为那不仅仅意味着胜利,更意味着生存。他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乘着剑锋颤动之际,他觑了个准,袖中滑出一颗药丸到他手上,便顺着刀势弹出,“砰”地一下,炸裂。 他瞬间向后跃开三尺,而那三人由于距离很近,都被困在了那团呛人的白烟中。 婢女怒骂:“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是武者之耻!” 黎赪已然抱着少女跑了很远,遥遥听到这话,他笑:“讲武德可成不了刺客。” “黎赪!”瑰意方才冲开了哑穴急问,“黎赪,你现在这是干什么!?” “呵,你怎么不问问他们在干什么?”黎赪抱着瑰意一路狂奔,大约离后将她放在了一块岩石后面,蹲下来说:“瑰意,刚才律府的那些人你不觉得可疑吗?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说的话?” 瑰意朝他啐了一口:“呸!你说律府将有灭门之灾,现在律府上下都还好好的。律家是医药世家,家业广大,府里有几个武功出色者守卫,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我看你这个刺客才像是歹人!” 黎赪冷笑道:“小姐,你多大了?只有小孩,才会认为歹人会长得就像个歹人。我是说过律府将有灭门之灾,不过现在,我变说法了。” 瑰意冷冷:“倒是承认你骗了我啊。” 黎赪声音一沉:“律家已经被灭了门。如今的律家庄,无异于一个幽灵山庄。在我们来之前,地上的血迹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从下人到主子,全部被换了一批。我对于血的味道异常敏感,而在我们来的那天,我就在律家庄里闻到了这熟悉的味道。瑰意,想知道一向宝贝你的大哥,刚才为什么没有出现吗?” 一股气血直冲脑间,瑰意急调内力,强行冲开了穴位,勉强站了起来。“我不想从你嘴里知道,我亲自去找大哥问清楚!” 黎赪眼中闪过一丝乖戾:“你到现在还相信他?” 瑰意反问:“难道我还要相信一个夜里潜入我房间将我绑走的刺客吗?” 黎赪:“相不相信一个人不在于那人的身份,而在于那个人有没有确凿的证据。” 瑰意握紧了银扇,有片刻想要以暗器偷袭黎赪,却没有这样做,她知晓只要黎赪不放她走她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所以,黎赪见她自行冲开穴道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还放任她保留自己的武器。这些天行走江湖以足以使她对自己的武力有了更确切的认识。她天资聪颖,以武当心法入门,修的是正道,学的是上乘武功,师父只有她一个“弟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王家对王朗之教授她习武诟病不断,平日里她疏于练习,如此一来这所有的优势都不复存在了。 任何一门学问,尤其是武道,绝没有毫不费力的天才;如果没有日日夜夜的苦修,哪怕绝世武功摆在面前,也终不过是一本精贵的书;如果没有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哪怕再天资聪颖,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如同小儿耍拳。而武林中,那些人们叫得出名号来的人物,哪个不是天资甚高,习得绝学,终日勤学苦练?恐怕对于“温枕第一快刀”这个级别的高手来说,这三样本来足以引以为傲的资本,不过是入门罢了。 或许行走江湖这个决定,就是挣脱原本的桎梏,再以自由的名义,给自己套上新的枷锁。而以她现在的实力,她甚至还不够格给自己套上枷锁,只有被别人支配的份。 “黎赪,你要拿我做什么?”她冷静下来问。 黎赪看着少女故作镇定的小脸,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脸,将她按在了岩壁上,慢慢靠近道:“瑰意可知一般贼人绑架了似你这般貌美的小姐之后,会做什么?” 黎赪的脸看上去清秀无辜,眉眼精致,可他说的话却是乖张无耻至极。现在已过子时,这里又是临近长城的一条古道,瑰意呼吸声渐急,情急之下叫道:“大哥!” 黎赪的动作一愣。 瑰意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那天晚上在远山侯府,你明明还祝我平安喜乐……为什么要背叛大哥和陆侯……背叛朋友,难道值得吗?” 黎赪推开了她说:“我没有朋友。所以,不存在背叛。真是不解风情!” 夜,夏夜,静夜。 马蹄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仿若夜曲中的鼓声。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瑰意奋力挣扎,可人被黎赪压在岩石上动弹不得,而嘴巴则被死死捂住。她用尽全力从岩石后探出头看,却见月下一人一骑,马上的男子一席黑衣,面无表情,他的眼睛被月光一照,闪着幽幽的光,无端让人想起了狼的眸子。 可谁又会注意到黑夜中一块再普通不过的岩石呢? 一骑绝尘。 一霎那,她哭了,眼泪流进嘴里,和她咬破黎赪手上的皮后流下来的血混在一起,异常苦涩。 她与王朗之生生错过。 而这条道只通往长城。王朗之确确实实在夜晚偷偷去了长城边境,瞒了她,她不知理由。 “不要哭了。”黎赪尝试拭去他的眼泪,手在中途放下。“瑰意,你选择走出闺阁,就必须面对现实,即便它远比你想象得残酷。” 瑰意的声音轻飘飘的,似是在自言自语,“我……我不信你,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我相信大哥……” “律家世代扎根在这朔阳,每年律家出产的药最大的买家正是朝廷,更准确得说,是驻守长城的边关营。是人就会生病,生了病就得治疗,得到了律家,无疑也就捏准了长城的统御命脉。你以为律家为什么突然向王家提亲?那是因为律庄主在谋求自保,他以为趁王朗之出海,急着与他结为亲家,就足够显示自己的诚心。但不曾想,这反而使得他们更快遭到灭门!你仔细想一想,这一切是否都太巧合了,就好像有人故意想赶在你来之前粉饰太平!”黎赪见瑰意面色愈发苍白,声音轻了下来,“总之王朗之,绝不仅仅是我们以前看上去得那么简单。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他要走的路太凶险,你不应与他同路。” “大哥他没有理由屠戮律家!长城的命脉,和他一个江湖浪子又有什么关系?”瑰意嘶声,“律家人都还在,或许……或许只是搬到了别的地方!” 黎赪沉默片刻,拉着瑰意走了几步,开始铲土,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土中露出了一张狰狞的面孔。 “我本不想给你看这的。西风楼杀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们分别将律家人的尸首埋到不同的地方,我赶上的时候,只能发现这一处掩埋地。” 尸体还未腐烂,但已生了虫,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 瑰意不停地摇头,“不,这些和大哥没关系,是西风楼的人干的,他只是来帮我退婚……” “王朗之真的是你的大哥吗?”黎赪目光灼灼,“那个鹰鼻狼目的少年十四岁来到江南后摇身一变成了王家二郎,对外只说他是北地流浪儿;绝技江湖二十余年的内功《洗髓经》他不仅知道在哪儿,还能取回来;南海仙客坐镇的灵雾岛,他去了仅仅三天时间,之后就听闻灵雾岛被海啸湮灭;江湖人人敬畏的西风令,他随手便放进了你的包裹;这一次律家出事偏偏他又在。难道瑰意对他的身世没有一丝怀疑?” 瑰意此时接连受打击,而对于王朗之的信任像一根丝线牵扯着神志。“不管他是谁!黎赪,即便是做戏,但你与他相交两年,你该知道他本性就是个爱找朋友玩、大哭大笑百无禁忌的小孩……” 两年来的种种在黎赪脑中闪过,就像梦醒了,做梦的人却不能否认梦的存在。最终,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却道:“如果证实王朗之图谋长城,私通外敌,让大嵩皇权不稳,我黎赪第一个与他刀剑相向。相信很快答案就会浮出水面。” 瑰意的眼泪在夏夜的风中干透了。 “好一个忠君爱国、义正言辞,你绑架我一个女子,就是为你说的这种可能留后手吗?好一个为了我远离危险,即便你安在大哥身上的罪名,全都未经证实,你还是想要捏住我的命来牵制他吗?” 黎赪道:“我不会对你不利,只是将你带回南都——当今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换个环境修养。” 瑰意道:“黎赪,你大概不是什么赏金为生的杀手,而是贵胄豢养的死士吧!你们想要转移大哥的注意力,是因为在另一个地方,你们将有所行动!” 黎赪不再搭话,一把将她抱起,掠影无踪。 半晌,瑰意一下子想到被忽略的一点,声音轻颤:“翠微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