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傅平带着池知秋傅鸣蘅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谷雨的这一日一行人进了京城。
京城的天带着春日里的微凉,但池知秋被闷在马车里,只感觉到了些许燥意。
耳边响起纷杂嘈乱的人声、行车声、马蹄声。她听见有摊贩在像客人介绍自家商品,妙语连珠抑扬顿挫,绝妙的又淳朴的介绍语听得她都起了购买欲,她听见有老儒偶遇好友,于是互相颔首行礼,你唱我和,典籍古书中的问候语信手拈来。
她听着怔了怔,心绪澎湃。
这是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真实的存在在眼前可却又觉得虚幻无比。她真的是在真实的世界里吗?脚下软绵绵的好似踏不到实处,她不安着,又新奇着探头至窗口。
马车边上跟了人,她不敢掀帘,只是略微掀起一角,好奇地往外看。她方才听见的,此时正无比生动地呈现在她眼前。
客人禁不住诱惑买下了摊贩的东西,摊贩掂了掂手中的铜板,小心放进了荷包中,老儒与好友告别,得了他手中的一小坛好酒,当场便忍不住滋滋有味品尝起来。
池知秋收回目光,转身亮着一双眸子问傅鸣蘅:“这儿真是便是京城吗?”
傅鸣蘅虚虚望着车帘缝隙外的景色出神,车外行人的一言一语,他都听得真真切切,那是他曾经熟悉的,日夜接触的,顺口便能说出的京音,一个起声,一个收音,都带着他熟悉的音调。
即使已经过去数年,即使那时他更加年幼,但他仍记得清清楚楚。
曾几何时,祖父便抱着他走在这熟悉的京音中,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京城,他回来了。
池知秋见他出神,回想起书中描写的他的身世,不禁起了疼惜之心。看书时不过觉得这只是背景作用,但在这里,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即便他是男主,但当年也只是个年幼的孩子,一个年幼的孩子要如何面对家破人亡?她心有同感。
她将帘子拉紧了些,当外面的情景完全挡住,转而道:“我们等下便要进定国公府了,你有准备应对接下来的事吗?”
问着傅鸣蘅,但池知秋也同样心里没底,知道是一回事,可面对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了,进了定国公府,从此将生活在一个与她从前毫不相关的世界里,尤其她是一个突兀的闯入者,本不该有的存在,书中的人都有他自己的结局那么她的呢?
心中惶恐,她听见傅鸣蘅淡淡道:“既来之,则安之。”
傅鸣蘅并没有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他本来就不知该如何,既有人推着他走,那他便一步步走下去。
古往今来最没用的一句话,但池知秋莫名的却有了些安慰。
再惶恐不安也没有,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穿过热闹的大街,马车拐过街道,耳边的嘈杂声渐渐歇了,约莫是到了权贵人家居住的地界,池知秋撩起帘子一角往外偷看,颇感自己像是林妹妹初进贾府的样子。
但她不是林妹妹,沿途也不见什么匾额上书着‘敕造宁国府’的正门,一路都是高高的青砖围墙,遮着里面的人间富贵,又拐了个弯,她才看见一个灰扑扑的角门。
池知秋二人被喊下了马车,半个多月都在马车上,踏上地面时她恍惚感觉在云端,绵软落不到实处,她忙扶住傅鸣蘅的肩,才堪堪站稳。
傅鸣蘅皱眉凝了一眼,不语,不给二人片刻的定神,便有人将他们推进了角门。
“进去。”
自进城后傅平便不见了踪影,但似乎不用他交代,角门内自有人前来领着他们往里走。
领路的是个年纪约莫五旬的老仆,垂着眼角,面上布满皱纹,微驼背,不见任何特殊,他一路沉默,池知秋自进来时便觉得压抑,也不敢开口询问要将他们带至何处,只敢低着头,用余光瞄着四周。
这应该是府中十分偏僻的一角,四周高高围墙,通往外界的只有那一小小角门,角门在他们进来后便已关上,池知秋心头一滞。道上落满了落叶,沿道树丛胡乱生长着,连墙瓦上有些都生了杂草,跟着老仆走过廊下,入眼便多了几座小房子,较方才的好些,但仍灰扑扑的。
她还要再仔细观察,余光便撇见了旁侧傅鸣蘅的身影,他全然不同自己,挺直着脊背,下颌微扬,颌线稍绷,一双凤眼直视前方,明明是被人领路,活脱脱走出了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的感觉。
池知秋看着,不由微微直起了脊背。
傅鸣蘅睨了她一眼,眼眸微眯,弯钩的眼角蕴了丝丝讽笑之意,看得池知秋拍了拍胸脯。
小时如此,大时得了?美色误人,美色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