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琛想不通邱暮的谋求,实属正常。但邱暮的九转心肠,李皎却猜个通透。 李皎无奈一笑, “阿矣,你瞧出邱暮的意思没,大家都嫌弃庭仙命太长了。” 常矣想了想,“少府君这是离间公主与淮阳王的关系,若是这样一来,他就是未必真心要助不寂公子登位。” 李皎点点头,“他这是在逼我,壮士断腕;我就算是有千般的本事,众叛亲离,又有什么用呢。他若是想做王上之王,必然会选一个各方面都会依赖他的傀儡,庭仙不可控,不是一个好选择;不寂,他控制不了,也不甘为我做嫁衣;不是李酉这种无依无靠,便就是我肚子里的这位了。” 李皎心思脉络清明,拿起果子酿,一饮而下,“明天让崔翡来见我吧。” 崔二公子这几日心情极为不佳,且不说,他把公子府邸和别院翻个底朝天,也未见那瘸腿老奴和春祭的一丝一毫痕迹,就连淮阳王拍马离开汾阳城他也是刚刚才知道。 此刻,在李皎的棠木园崔翡望着李皎白色柔嫩的手有些出神。茯苓被李皎差出去寻人,内堂内便剩下崔翡一人。 他偷眼看向李皎,李皎自得的煮茶。李皎迎向崔翡的目光,将煮好的香茶亲自递给崔翡,笑道,“青鸾不好奇我要袁家做的事情吗?”李皎的一问,问的崔翡眉头一紧。 这个问题,这些天崔翡想了很多次,需要袁家出面而崔家做不到的事情,便是跟邱家有关。但他也怕李皎生出猜忌,无端被盯上,便存心隐了锋芒。“请女公子吩咐,袁家那边,下臣一定促成。” 李皎放下茶盏,她也有些意外,“青鸾,你可知前朝戚氏?可知自□□仁德之始,我东平李氏为何一代又一代的君主要屠邱?” “焕国史书有载,天道一统,四家天下,阳夏戚氏、高平李氏、岐山邱氏、琅玡王氏。下臣以为,虽然戚氏君主昏聩将皇位禅让李氏,进而退入泰山,但邱氏却是戚氏放在中原之外的一只虎狼之师,李氏皇族的枕边岂容他人酣睡,这岐山邱氏不得不除。” 崔翡道之有理,李皎点头,“不错。戚氏与邱氏是族亲,邱氏绝不可能与李氏一条心,所以,李氏皇族扶持崔氏,打压邱氏,邱氏扶持徐氏,拉拢袁氏,才有现在这七姓十家的士族门阀。不过,不是岐山邱氏,而是黛山邱氏。‘黛山飞雪,暮云凉州’这句岐山邱氏的族训中,藏着他们金蝉脱壳的秘密,岐山王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族内主君是黛山邱氏。” 李皎觉得身体有异样,手里拾起随身携挂的金丝香囊,才缓解一二。 崔翡见李皎似有不适,“女公子可是身体有恙,要不要传唤女侍官?” 香囊缥缈异香,崔翡一闻,顿时觉得不太对劲。 李皎并不信任茯苓,好不容易打发她走,看到崔翡的眼睛看向自己手中的金丝香囊,不经意的说道,“牡丹盅我只服用了一半,另一半焚了丝,准备支撑到平津,演出好戏。叫茯苓过来,也做不了什么。” 对于李皎的这个做法,崔翡简直就是大写的佩服。牡丹盅是什么,不服解药,那是要受骨肉脱离之痛,能用生命在演戏的,也就是李皎了,为了启炎帝的除藩如此的拼命。 崔翡还是按耐不住的说道,“女公子毕竟是有身子的人,也要顾及这未出世的贵主。” 李皎楞了一下,随后掩面笑道,“你家兄朱雀要是听你说到这话,怕是要骂你蠢了。若是他在,第一个便要除去我肚子里的孩子。” 崔翡细想,除邱之后便是争夺帝位,现在帝位的几个有利竞争者已经渐渐明朗,而李皎未出生的孩子来历不明,怎么说都是将来崔太子登基的绊脚石。 “不过,也是为了这个,我需要袁氏。”李皎轻啄一口茶,徐徐道,“邱世玉虽然承袭了岐山王位,不过因为母族余氏,就算加上尚娶公主,还是做不了西凉邱氏的主。而真正的西凉邱氏的家主,便是少府君邱暮。他表字暮云,究竟什么来历,我心中有多种猜测,但派出去的探子间者,都无丝毫消息。我记得,当年,岐山太妃两次生产均是她的妹妹汝南侯夫人徐氏相伴,我的所求就是汝南侯夫人是否可以相告当年岐山太妃生子可有外人不知的实情。” 表面上看,这事情并无难度,但是说了实情,就等于坐实了袁家是广佑之乱的帮凶。当年汝阳侯夫人可是指天发誓,说邱太子的身份乃是老岐山王亲生,如今再翻出这场旧案,无外乎是让袁氏拿命运赌明天。 崔翡觉得,他舅舅汝阳侯会提刀杀了他。 李皎心思玲珑,当然看出了崔翡的顾及,“你不用担心,只需请汝阳侯夫人前往下邳等我,为掩耳目我会请其他三夫人一同前往下邳。到时候邱氏命运已定,只是隐秘行事,不会成为袁氏的后顾之忧。” 李皎看出崔翡犹豫,“青鸾,事关我这孩子的生死和前程,一则,希望能从徐氏、袁氏的口中打探出邱暮云的真实身份,若他真的与广佑之乱有所牵涉,这孩子就不能留;二则,若与广佑之乱无涉,请你将来能在陛下面前,为这孩子做个见证,能让他活命。” 李皎泪光闪烁,说得诚恳动情。崔翡简直就要马上答应了。就在这时,内堂的梁上飘然落下一个君子。那人一身短打,落在阳光刺眼处,看不清长相。 崔翡急忙上前拔出随身佩剑,护住李皎。李皎拦住崔翡,轻声一道,“青鸾莫急”。 “公主,想要成事,这样利用崔侯的小公子,您就不怕下臣寒心吗?!”梁上君子移了一移身形,崔翡这才看清来人的长相,他的师叔,庆云帝的谋臣,乾坤。崔翡赶紧扔了剑。 “小崔公子是我放的饵,而我结网捕的是你,乾坤大人。”李皎坐下,重新起水,煮起了茶。 “公主,有什么要求就说吧,我既然已经现身,自然不会不顾及青鸾公子的。”乾坤也上前坐到李皎旁边,自斟了一杯花茶,一口饮下,随即对着崔翡说道,“那傅嘉是个精明世故的贼溜,不敢相认,你不会生师叔的气吧。” 崔翡诧异不已,“师叔不是在山绝寺吗,怎么会在汾阳城。” “陛下如今更看重的是公主养大的不寂公子,或者说皇子朔,我是皇子家臣,当然要护嫡长皇子周全。”乾坤放下茶盏,继续道,“我想,那些话,公主是说给我听的吧。尤其是,为了这个孩子活命。”乾坤指了指李皎的肚子。 李皎点头,“对,如果邱暮无涉广佑之乱,放这孩子一条生路。陛下最怕的就是主少国疑,外戚专权。所以嫡皇子从小都未养在皇后身边,而我养育皇子,同样是陛下的芒刺。既然已经选好了储君的谋臣和士族的支持,我愿意为皇子朔登基主政肃清所有的障碍,包括我自己。不过,让我的孩子回西凉黛山为先夫邱氏嗣君炽新留嗣主祭。” 崔翡惊讶的看着李皎,朝安宫向死而生的决绝,他心里不是滋味。如此决然的诉求,乾坤一听,冷笑一声,“若我不认识公主的话,都要为公主的情深缘浅,道一句可叹可惜。不过,出身西凉伯府的邱暮云,到底是谁?西凉黛山下躺在岐山王祀庙的又是谁?” “看不清的东西,我们都要有耐心的等,阿翡若是想帮公主去说服袁氏,打探出少府君的底细,陛下和崔家都乐见其成;至于其他的,还是等这孩子的父亲身份清晰的时候再谈去留吧。” 李皎对说服乾坤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到此地步,起码已经为这孩子赢得了出生的希望。 乾坤神情复杂,半响道,“这孩子,不是向邱太子骥投诚?” “不是”李皎眼眸灿若星河,二字之重,乾坤终是放下了疑虑。 “那就最好不过了”乾坤撂下一句便转身离开了。来的飘忽,也去的匆忙。临走之前,看见崔翡还在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说道,“阿翡是想在这里过夜吗,还嫌被耍的不够么。” 崔翡汗颜,向李皎施礼告退,行至门口,对着内堂端坐喝茶的李皎问道,“女公子之前对崔家的存藩许诺还当真吗?” 李皎点头,“当真。” 崔翡道,“女公子可否起个誓?” 李皎走至崔翡近前,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以我母亲颐安皇后崔氏的在天之灵起誓。” 崔翡摇头道,“女公子的吩咐,下臣当竭力促成,我会亲去汝南说服舅母,不过,毕竟牵涉崔袁两家的家族兴亡,请女公子以先帝正德夫人戚氏的在天之灵起誓,当护崔、袁两家周全。而且,将来无论皇帝是谁,皇后必然出自袁家女。” 在李皎心里,崔翡只不过是个心思活络、靠着父兄庇佑而横行东都的年轻人,即使被选为储君的谋臣,不过也是因为同辈里没有什么人才,当他提及戚夫人的时候,李皎突然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评断眼前这个年青人了。 天下人知之甚少,自始自终,与朝安公主母女情深的都是戚夫人。先帝的颐安皇后崔氏不过是拿她下了盘棋。 李皎嘴巴含笑,轻轻点头,“好,我答应你”。 崔翡这才放心,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棠梨树下,乾坤正在等他。“你看这树,粗了不少,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枝繁叶茂,一树花开,可惜呀,死去的人回不来,断去的情也是一样。” 崔翡向乾坤施礼,“春祭大人”。乾坤,姓崔,名彦,字光复,是小崔家崇国公崔广的嫡子。他与崔翡既是师叔侄子,也是崔氏家族中的远亲堂叔侄。 乾坤点头,“不错,你是怎么猜到我是崔家的春祭的?“ 崔翡笑道,“师叔说傅嘉是个贼溜的时候,我打探到春祭大人应该就在不寂公子身边,这些天,天天去寻不寂公子下棋,横竖左右傅嘉都在那边扎眼,有些事情想从不寂公子身边讨些情况,那小公子害羞拘谨,话又不多。但他说了一句有用的,他说傅嘉的脾气不好,已经气的他的老仆不来伺候,不知道躲到哪里喝酒了。何况,春祭大人在的地方一定是处理崔氏最重要的事。” 乾坤虽怕傅嘉识破,但他最担心的还是崔翡受了李皎的蛊惑,“你看到我的字条,为什么还要答应她。” “我没有选择。虽说家国天下,但在我看来,无家,国又与我何干呢。她开出来的条件,不容我拒绝。” “不错。但是你不了解她。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感情是不能割舍的,杀伐的狠绝,你只是没见过。就拿这棠梨木来讲,如果岐山嗣君已经死透了,这棠梨木就不可能出现在公子府的一方院落。她从不纪念死去的人,有,便是演给活人看的。那么,这个活人就很重要,也很危险。邱暮是个很危险的人,去触碰他的秘密,很有可能搭进就是性命。” 崔翡道,“师叔,不管如何,值得一试,至少她现在与我们目标一致,屠邱、扶崔太子上位,我会尽量拖至崔太子上位,再去探寻邱暮的身世。” 乾坤冷哼一声,“崔太子?你知道哪一个是真正的崔太子?你清醒一下,她那个年纪都可以做你母亲了。” 崔翡面上羞赧,急忙辩解道,“师叔,不要乱说,我可是名花有主的。” 乾坤一眼狠瞪,“你自己看她的眼神,下次照镜子看看,也记得隐藏隐藏,不然传到东都贵胄,又是一个笑话。” 崔翡装傻含糊的一笑,“经年不见师叔,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一二,也是侄儿我十分困惑的。师叔当自己是天子的谋臣乾坤还是崔家的春祭?” 乾坤自嘲的冷哼一声,看着崔翡还是叹出了一口气,“阿翡,等你将来做了太子的谋臣‘离火’就能明白了,你我都是被家族所弃之人,要在这皇权和门阀的博弈之间,找到自己能生存的位置,不然巽风就是很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