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将近,常矣见李皎服用了医官开的药并不见得有多少起色,悄悄的为女公子推起蛊来,也未见好转,十分的焦虑。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忍了下去。 李皎见常矣的心思,恐他担忧,“你不要担心,近日要前往平津,我若身体健好,怎么演这出好戏。真正的解药还是要留给不日前往东都的不寂。” 常矣无奈,没有按期服用牡丹盅的解药,李皎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而李镜的话语无外乎是刺破了李皎多年来与启炎帝的心结,以李皎的性格再去求药是万分不能了。为今之计,只盼望,七都山真的能传来好消息,替李皎根除了这陈年旧疾,摆脱启炎帝的控制。 常矣扶起李皎走出屋内,倚坐在棠梨树下,李皎对着廊外的月亮发呆,常矣便退至一旁,不敢打扰。云雾中月亮虽被遮去大半,隐在漆黑的夜幕中似有若无,但也透着明几和光亮。 李皎轻轻的抚摸着肚子,唤了声阿矣,“这孩子快是待不住了,去找个稳妥人家的产妇,到了平津恐怕就来不及了。” 常矣有些吃惊,女公子这胎才六月有余,按说只要路途稳当,少有颠簸,到平津或七星关产子绝对没有问题。便大胆的问道,“主家是想在孟州生下皇子?那少府君那边…” 李皎端起果酒,又无端放下,长叹了一口气,“陛下心中会怀疑少府君的身份,无论是李骥还是他人,陛下是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何况有他的存在陛下就不会对我完全放心。我能有这个机会,也是钻了陛下灭邱的空子,一旦邱氏倾覆,下一步便是肃清太子登位的障碍。” 李皎想起李镜的话,心中一涩,“我此生囹圄,回首望去,已经看不清来时的路了。阿娘想必会失望吧。” 常矣的祖上是李皎养母戚姬家族戚氏的近侍,是陪伴李皎最久的忠仆,而李皎,自从经历了广佑之乱后,暴虐而善变,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和。 常矣轻叹,“戚夫人的复国梦不过是在深宫里的一点点念想罢了,没了这复国的念想如何对抗深宫的寂寥呢。公主不必多虑,心中沟壑,造势而起,顾虑多了,反而掣肘;更无需对夫人的死耿耿于怀,戚氏一族能萤火不灭,便是万幸。” 李皎拿出凉玉,虽璞石无光,却也温润有方,“把李酉的身份透露给皇后吧。” 少府君邱暮踱步至女公子的庭院时,看到正是棠木下赏月的李皎。一念而起刹那,刹那又生灭。 常矣看到邱暮,急忙行礼“少府君大人。” 李皎看了看邱暮,“暮云最近很悠闲么。” 邱暮也不见外,示意身边的刀削汉子给自己搬个椅子,坐到了女公子的对面。“女公子要保重身体。” 李皎的目光越过邱暮,看向隐在邱暮身后的刀削汉子,“渊之,是另投他辕,还是不忘旧主?” 邱琛(字渊之)抬起头来,迎上李皎的目光咧嘴一笑,“难得女公子还记得在下,在下替嗣君谢女公子涓涓情谊。” 李皎哦了一声,“这么说,是另投他主了。不知道少府君用着王府的旧人,可是称手?” 邱暮挑眉一动, “女公子怕我是邱炽新吗?” 李皎这一天的心情简直是糟糕透了,李镜的不明就里和胡乱搅局,让她在对明酉的事情上极为掣肘,到现在听到了邱暮如此大放厥词的谈论着故人,倒生出有一种这个时候你也敢来惹我的怒火。怒火中烧,抬手便想将手中的杯盏掷向邱暮,这杯盏还未掷出,李皎看到三两片棠梨花散落在邱暮的肩上、袖口。 邱炽新虽然是个丑霸王,但却十分的爱整洁。所穿衣物无论何时何地均不得染上一丝的尘土、污迹。李皎记得当年他们去云开园赏桃花的时候,由于仆从未及时将落在邱炽新冠上的桃花瓣拍落,邱小王爷发了一顿脾气,最后没有好气的吟出了一句“贵贱无常价,攀依以筹值。” 如今的少府君却丝毫不介意落肩的棠梨花。 李皎收回思绪,平复了怒气,说道,“邱嗣君虽然是叛臣,他的名讳也不是一个岐山少府君可以随便直呼的;暮云虽然不守陈规,但他也曾经是你西凉伯府的主君,谦恭、尊卑还须谨记。” 常矣适时的奉上了香茶,恰到好处的缓解了邱暮的尴尬。 邱暮哈哈一笑,调侃的与邱渊之说道,“渊之,看来在女公子的心中,还是念着咱们嗣君的,不然也不会狠狠的背后捅了邱世玉一刀呀。”邱暮接过常矣递上的香茶,饮了一口,说道,“你看,我来到棠木园迎面看到一副美人树下赏月,什么正经事都忘了。” 邱暮放下茶盏,收起笑容,“邱世玉去过平津了,也签了联陈剿贼的手书,女公子这边若是将饵放好了,我过几日就可以启程孟州了。七星关大战在即,也好早做准备。” 李皎这几日被李镜困住了手脚,这才想起近期前来汾阳城投奔邱暮的邱太子谋臣陆少卿。她深吸一口气,“你准备怎么对付陆先生?以废太子的身份招揽他吗?” “陆先生不能为我所用,便只好可惜了;总不能放回邱世玉的身边。” 这位陆先生虽然不是出自谋臣备出的姬氏歏门,却也是出身深谙谋伐诡谲的陇东陆家。陆几,字少卿,本是邱太子身边最得力的谋臣,当年李皎和李旭是费了力气将他从邱太子李骥身边拔除,而陆少卿也算是因祸得福躲过了广佑之乱。邱暮故作镇定的未把陆少卿放在眼里,李皎心里却是不信。 李皎想了想,“邱世玉要死在七星关,我才能斩除西凉余、秦、周三宗族。狗赶入穷巷即可,要给他机会翻盘,才能拉更多的人下水。” 邱暮、邱琛对视了一下,“女公子可是真的想好了?” 李皎纹丝未动,轻置一句,“你忘记了,我要西凉再无余家,…,要这世上再无邱世玉;不过,这陆先生若是被邱世玉收用,就要费事了。你有几成把握?说到底,以暮云的才智,一个陆先生不也是可有可无么,又岂是值得冒险启用的。” 李皎杀伐果断透出的阴狠,即便见过多次,邱暮还是有些震惊。他与李皎不同,陆先生不害他,他便会放任自流,何苦多害性命。李皎则不同,她的世界里,只要是有一丝丝威胁存在,并会除之而后快才能安心,属于神挡杀神的修罗心肠。 邱暮灵机一动,“既然如此,不如女公子借我昆吾一用?” 李皎看了看邱暮,冷笑了一声,“恐怕让暮云失望了,昆吾虽是皇室的私兵,但除了我的云火印记,还要陛下的天火圣诏,非二火相合可以调用。我想暮云杀只鸡不需要用牛刀吧。” 邱暮早在与李皎的博弈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脸皮上十分豁得出去,干笑一声,缓解了被拒绝的尴尬,“其实,不敢相瞒女公子,借用昆吾我也是有个私心,最近从淮阳王处接了一桩救人的买卖,价格公道划算,本打着主意想一举两得,何况要是有了昆吾,事半功倍。” 李皎听后,眉心一禀,状似心疼的抚了抚邱暮的脸“暮云,最近真是操劳过度,我看着都觉得你有些瘦了。平津那边,我安排好了人会看住陈湘和陈源,暮云只要把握住邱世玉不出意外之举就可以了,至于什么陆先生、淮阳王、燕沙王,都是无伤大雅的小角色,何必事事躬亲,累心的去推敲各种细枝末节呢。” 这段“情深意切”的告白中,邱暮听出了两个意思,一是,老实的按原计划灭掉邱氏和陈氏是当务之急;二是,淮阳王和燕沙王,就不要插手了。 邱琛随邱暮出了公子府的时候,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求知欲,邱暮没来由的看着心烦,恨铁不成钢的嘟囔着,“渊之,虽然当初选你,是因为我不喜欢比我聪明、俊俏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脸是越来越丑了,但脑子怎么能越来越笨了呢。有什么想不通的,继续想,不准问。” “是,公子。”邱琛憋不过三秒,“可是,公子怎么能把淮阳王让您救人的事情透露给朝安宫呢,她不是一听全知道了,肯定有所防备啊。”邱琛是救出燕沙郡王的总指挥兼负责人,邱暮在女公子面前的所作所为除了是增加他的工作难度,更是拆了他的台,他十分的不解。而邱暮想的可不是救出李酉这么简单。 邱暮抬头看看了漆黑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叹了口气,看着邱琛无奈道,“我若插手救走李酉,她早晚都会知道,不如让她知道是李镜背着他联系我来救李酉;李镜今天的话除了挑起李皎和启炎帝的心结外,他们之间的姐弟情谊也不会像之前那么亲密无间了。” 邱琛恍然,“属下明白了,公子是想让朝阳宫和淮阳王离心,这样淮阳王才能完全的仰仗公子夺嫡。” 邱暮看着盈盈笑脸的邱琛,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谁说,我要助李镜夺嫡了。” 邱琛十分困惑了,自半年前,邱暮就各种花式的接近淮阳王李镜,三个月前又好不容易借着淮阳王的手将燕沙郡王运出了沈丘,现在终于得到了李镜、李酉的信任,转身便出卖给了朝安宫,他的主君怕不是经过广佑之乱,浑沌了吧。不然,少府君这不愧余力的拆自家的台,图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