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起,皇帝便派了太极宫总管太监来,等着领着宇文萧到太学院去晋学。 听说因皇宫女子较少,只有两位郡主,于是并未另开学堂,而是跟诸郡王、宗亲子弟一同读书,宇文萧阴沉了一夜的面色才略好了些。 太学院,是大舜的皇家学府,位于前朝联通后宫的必经之路上,皇帝上下朝时常顺路来监督子弟们晋学,也因此,太学院不似其它书院般松散随意,而是纪律严明井井有条。 有资格来这里晋学的人并不多,太子的 三子两女,皇太孙卧病不能来,只来了两子两女。荣王三子,长子幼时被烟火炸瞎了双目已不能读书,因此只来了两子。此外还有两位宗亲,延平郡王世子和澄平郡王世子。除了周姓王族子孙外,为数不多的两个外姓人,除了宇文萧自己,便是皇后母族司马世家嫡长孙司马虞了。 宇文萧的自打看见司马虞,便面色不虞起来,这厮今日不似昨日画舫上的慵懒模样,而是身着刻丝绣金剑袖红袍,腰束羊脂白玉带,足登软底滾云纹蟒皮靴。端的是丰神如玉,俊美非凡。令宇文萧越看越不舒服。 “太傅有云,一入太学院,不论尊卑皆持同窗之礼。”宇文萧有些哭笑不得,他刚被领到属于自己的桌子后面,就看到桌上放着这张字条,字迹生疏凌乱,估计是用左手所书,无从查起,他也没打算查。 想想在这太学之中,属自己地位最尊,可是却只是别国质子,这里所有人恐怕都不想对他行礼,可太子的两子中,周琦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不会对他行礼,更不屑于写什么纸条,周煜沉默寡言谨小慎微,他母子又正是危如累卵之时,应不会在此时出风头。如此,最有嫌疑的便只剩住在宫外的那些人了。既然他们不想对他行礼,那么,他就偏偏不让他们得逞便是。 于是,转过天来,宇文萧早早来到太学院,却不进太学,选在太学联通大政殿的回廊处站定,这里是宫外学生入太学的必经之路,又有上朝的官员经常路过,他站在这里,来太学上学的子弟,便不得不按制给他行礼,即使再显赫的身份,也不敢在众朝官眼皮底下不守规矩。如此,宇文萧一早晨心安理得地受了所有宫外太学生的大礼,他还好心情的每受一礼必有赏赐,想起那些人受赏时不甘的表情,他就止不住嘴角上翘。 然而,这里面,有个人还是令宇文萧不得不刮目相看,那就是司马虞,他年长宇文萧两岁,是太学院里年纪最长却身份最低的学子,虽家族势大却只领了个六品的闲差,可却仍能满面春风地给所有人行礼,并不见丝毫滞碍。 宇文萧心知,这是个真正不好对付的人。 在太学院里待得久了,许多事情便也看清楚了,慢慢的,宇文萧知道了许多身在大舜之外所不可能知道的秘辛,有些有用,有些无用,有用的就如,大周有一件只有历代帝王才能知道的不传之秘,关系社稷国运,可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无用的就如,司马虞原本是和玲珑郡主议亲,可太子妃薨逝,玲珑郡主需守孝三年,司马虞的年纪却等不得三年,东宫规矩和宫中是一样,只要不是生母逝世是不必守孝的。于是,瑾慧郡主便自然而然取而代之,成了司马家的宗妇人选…… 宇文萧听到这个消息时原本高兴的心情,被玲珑郡主生病的消息压得荡然无存。 玲珑病了,宇文萧不得不和周煜交好,跟着周煜进东宫看过玲珑两次,见到她一次比一次消瘦的小脸,宇文萧原本胸中的怒气全数变成心疼。 他挖空心思地讨玲珑开心,送吃送喝送医送药,他有生以来从没这样讨好过一个人,但他还是执着认真地在做着这件事,他不能看着她从这个世上流逝,就像当年他的母妃一样,那时他没有力量保全她,如今他长大了,有了不小的能力,他再不能看着自己珍视的东西消失! 天可怜见,宇文萧的努力终于收到了效果,他送她的一只小猫终于起了些作用,玲珑因怕自己若死了,宇文萧会真的说到做到,把小猫送到御厨那里去,于是开始认真的用膳、进药,气色一天天好转过来。得知司马虞在她病中自请外放,离了京城,一次都没来看望过她,她也似没有听到一般,专心喂着小猫。 宇文萧终于放下心来。 转眼年关将近,宇文萧背井离乡,总是有些怅然的,只是他心性坚韧不曾表露。 辽皇送来的年节礼礼数周全,却丝毫看不出亲情关爱的意味。宇文萧看着手里大红礼单一言不发的坐着,魏喜知他心里凄苦,正寻思如何开解,却听门外有清脆的女声道,“殿下可在?” 小内侍应答不及,那人已自顾自闯进门来,“萧哥哥!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那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瞬间驱散了沉闷的空气,整个屋子仿佛都亮了起来。 “奴婢见过玲珑郡主!”魏喜松了口气,玲珑郡主来了,他家皇子的心情必然会好起来。于是他忙着准备食水去了。 宇文萧还没开口,玲珑便又叽叽喳喳地叫开了,“这么多礼物!都是什么啊?我能打开看看吗?”她围着放节礼的箱笼直打转,大眼睛咕噜噜地上下打量,这举动取悦了宇文萧。 他走过来摸摸玲珑的头,宠溺道,“看吧,看吧,喜欢就都给你。” 玲珑闻言大喜,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向宇文萧确认道,“真的?”宇文萧望着她如画的眉目,无比认真道,“真的!我有的,都是你的。” 玲珑被宇文萧盯着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去拿自己带来的东西,然后献宝般捧到宇文萧面前,道,“这个暖手笼是我头一次做女红,送给萧哥哥!好不好看?”说完,惴惴不安地盯着宇文萧的神色。 宇文萧看着玲珑手中那个石青色的暖手笼,内里是毛皮质地,外罩用的是刻花织锦,全都是上好的料子,可惜针脚粗糙时大时小,他甚至在边缘处发现了一点血迹。于是忙扯过玲珑的小手来看,果发现有两只手指已经肿起来,不尤得利声问:“是谁逼你做这些的?” 近一年来,有了宇文萧的庇护,玲珑的日子可说是过得无忧无虑,从前总是欺负她的皇姐也收敛了很多,皇后和吴氏也被宇文萧使了几次手段后,不敢再为难玲珑。她那张总是泪痕遍布的小脸上如今已是常常洋溢着笑容。 此刻,玲珑见宇文萧误会,忙解释道,“不是不是,萧哥哥!是我自己要做的!”宇文萧听了面色稍缓,吩咐魏喜拿外伤药膏来。然后,领着玲珑上了暖榻,听她继续说到,“开年黄爷爷便会带子侄们去西山围猎,那里很冷的!去年皇兄围猎回来就病倒了,然后就再没下过床,”玲珑说着眼圈已红了,扬起小脸望着宇文萧道,“我怕萧哥哥也冻病了,本来想着给你做件毛皮斗篷的,可是那个太难了,怎么也弄不好,姚姑姑说,暖手笼简单,所以我便,便……”说到这里,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道,“萧哥哥是不是嫌弃这个暖手笼?” 宇文萧心疼地揽过她,握着她的小手一边上药一边温声道,“玲珑为我做的,我怎会不喜?只是以后再别做这个了,若是要为我添置,让针工局细细做来即可,万不可再亲自动手了,瞧这手上的伤,不知几日才能好全呢!” 玲珑窝进宇文萧怀里,看着他细细为自己上药,又用轻薄的白绫条子把她肿起来的两根手指密密裹起来,心中便生出无比的安详来,像极了母妃在世时的感觉。 宇文萧从久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指尖的那朵小花轻轻摆进一本厚书中,小心地合上书页,将它整齐地压在里面,像是将那段温暖的记忆又压回了心底。 “陛下,乔简有飞鸽传书。” 宇文萧神色一凛,道,“呈上来!” 信很短,“灵山弟子曾下山购置婴儿摇车、和一只奶牛。入山之处尚未寻到。” 宇文萧立时跳了起来,“什么!奶牛?他们要给朕的孩子喝牛奶!如何连个奶娘也不肯赁!容修欺人太甚!” 魏喜忙道,“陛下莫急!如今娘娘身孕尚不足月,那奶牛怕是用来给娘娘调补的……” 宇文萧这才镇定下来,“朕是急糊涂了。”深吸了几口气,找回些理智,又道,“排得力的人去,给朕去找精通奇门遁甲和数术之人,真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山门,还能阻朕一辈子!” 魏喜躬身应诺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