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整个灵山的鸡飞狗跳中,周玲珑度过了漫长的孕程,终于到了生产的日子。 周玲珑早晨一睁眼就看见面前一双布满血丝的眼镜正盯着自己,她吓得差点大叫出声。定睛一看,竟是容修。 她捂着胸口没好气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一大早就扮妖怪?” 容修表情有些呆滞,道,“昨夜天狼星已就位,我怕……” 周玲珑这才明白过来,“你该不会一夜没睡,就守在这里吧?!” 容修有些窘迫,刚想走,又被周玲珑拉住,“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天狼星?谁是天狼星?”然后已经反应过来,盯着自己的肚子,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我肚子里这个?” 容修此时总算恢复了些往日的从容不迫,道,“臣也是前些日子才发觉天狼星正往紫薇宫靠拢,师叔掐算的与我一致,就在这两日归位,昨夜子时天狼星大亮已归正位,公主生产若在这十二个时辰内,小皇子即为天狼命盘。” 周玲珑很无语,这是碰到流星雨了吗?妈是紫微星,儿子天狼星,随随便便一统天下的节奏啊。 她淡定地问道,“净室准备好了?” “诸事均已备妥。” “好,叫稳婆来吧,我肚子疼起来了。” 容修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 两个时辰后,容修端正地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似乎也成了一座石像,不言不动、没有声息。 产房里周玲珑的痛呼声令人背脊生寒。 又两个时辰后,容修依然是一座石像,可铫期分明看见他的袖摆在微微颤抖,天空飘起薄雪,容修后背的汗却已浸透出来,在外衫上阴湿了一大片。 直到周玲珑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后,半晌再无声响、众人脸上爬上惊恐的神色。 容修霍然从椅中站起,毫不迟疑,大步朝产房走去。 周玲珑躺在床上,平时的神采飞扬早已不再,此时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容修见此情景,喉头哽了一哽,顿了一瞬,还是从容地坐到了床边。 他熟练地抽出金针,手指翻飞间,已在周玲珑头上身上下了十余针。 也许是金针起了作用,周玲珑回拢了些精神,睁开了眼睛。 容修握紧她的手,咬了咬牙,咽下喉头的苦涩,盯着周玲珑的眼镜,冷然开口道,“前世种种已如浮云散,你就是紫薇帝星,非生即死!再也回不去了!” 周玲珑虚弱的眼睛瞬间现出无比震惊,脱口道,“你怎……”说了一半,终是收了声,他绝顶聪明,又怎会不知道自己想回去呢?那个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世界,亲人、朋友、悲欢离合……难道真的都只是浮云易散吗?周玲珑不知道。但她知道,容修的话多半是真的,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如果死了,死了就是死了,阴曹地府碧落黄泉再找不回从前了。泪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变得光怪陆离陌生之极。 周玲珑缓慢而坚定道,“拿参片来。”如果回不去了,那就活着吧,在这片天地里活个惊天动地吧。 一个时辰后,孩子平安降生,周玲珑脱离晕厥过去,稳婆把一切收拾停当和奶娘抱着孩子退了出去。容修并没有走,仍一动不动坐着,他的前襟后背都已湿透,鬓发也湿湿地贴在脸上。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她的额头、修眉、睫毛、脸颊……之间冰冷、微微颤抖。 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滑下却不自知,他收回手,久久地看着她平静的睡颜,胸中却风起云涌。 从没这样在乎过一个人的生死,从没这样强烈的想要留住谁,他不敢去追究自己到底是为了天下江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只知道,那一刻,看到她即将消失的那一刻他感到了灭顶的恐惧,而当得知她对这世间任何东西都毫不留恋,想要一走了之时,心像是被利器洞穿,疼得无法呼吸。 没有她将天下纷乱生灵涂炭,没有她一切谋算都将成为空谈,对就是这样,就因为这些,所以不能没有她。容修想到这里心下略略安定了些。 周玲珑醒来已是三天后的事了,容修已不在山中,说是南疆有变故,需他赶去处理。只留下厚厚一叠药方让周玲珑按顺序吃。 周玲珑有些失落,但这种情绪很快被白白嫩嫩的儿子驱赶得一干二净。虽然这小子势利得很,见周玲珑没有奶就对她爱搭不理,可他那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肥嘟嘟的小模样还是让周玲珑无法抗拒。 博涯子很喜欢这孩子,每天都来探望,一探就是大半天。到了孩子满月,便正式向周玲珑提出,想收这孩子为徒,周玲珑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下来。开玩笑,这位可是摸金校尉的祖宗,自己儿子拜他为师跟认祖归宗差不多了。 博涯子很是激动简单地行了个拜师礼就一头扎进书堆里,扬言要给徒弟起个惊天地泣鬼□□字! 周玲珑乐的省事,专心研究调补身体,容修果然是神医,照着他的方子吃,三个月下来,周玲珑已变得脸色红润、中气十足了。 期间,容修一直杳无音信。直到有这一天,铫期回来了,还带来了容修的信,内容很公事化,像是上司在给下属布置工作,“宇文萧派机关术士,欲破机关攻入灵山。修设调虎离山之计,请公主移驾他处,引走宇文萧。以保小皇子万全。” 周玲珑合上信,道,“明日出发。”便打发了铫期。 铫期很苦闷,这些日子,君侯也是这样,冷着脸不多说一个字。小皇子出生的前已经知道南疆有变故,君侯为了陪公主生产,已经安排好了人赶去南疆。谁知公主刚生产完,君侯却改了主意,要亲自去南疆,一天也未多留,匆匆离了灵山,可上了路又不急了,一路打尖住店不紧不慢。 如今南疆事毕回转,眼看三两日便可到了,却偏偏遣自己将公主先送走。说君侯不想见公主,铫期是不信的,可君侯这样费心躲着公主又是为了哪般? 次日,周玲珑穿戴整齐辞别众人,她对着儿子道,“娘出去把坏人引开,很快回来,你在家里少吃点,别等我回来认不出你了。”众人惊呆。 周玲珑和铫期出了灵山,一路向东飞驰而去。铫期一路带着一个包裹,裹成孩子模样,始终不离身,周玲珑只是穿了男装却未做更多伪装,想来宇文萧的人不会认不出他们的皇后。 果然,还不到两天,他们后面已经跟了不少人,他们按照容修事先安排好的,甩掉两次,可不出三天又被追上,到了第九天,他们按计划兵分两路,周玲珑往北,去巨鹿,铫期继续东行往聊城。容修在两地都安排了接应的人,他们只需到那里躲起来即可。 事实也如容修所料,周玲珑进了巨鹿县城找到了接应的人就马上被藏了起来,然后有一位与周玲珑身量相似的女子穿着周玲珑的衣服,骑着她的马,继续北行。后面的长长一串尾巴也都被那女子引走。 周玲珑只需再躲一阵子,待对方留下的眼线撤了便可从容回山。 她现在所在的是一对老夫妇的家,对外只说是老夫妇在外求学的儿子回来了,周玲珑每日在院子里撩撩猫、逗逗狗、晒晒太阳、嗑嗑瓜子,倒也轻松写意。 可事情总是有意外的,变故来得如此突然,周玲珑想,容修也毕竟只是个凡人啊! 突发事件是,周玲珑被征兵的带走了。巨鹿地处薛家军辖区,就是容修曾说过的,那个跟周琦有仇,只要他登基立刻造反的齐鲁猛将薛岳。 薛家军这次征兵十分强硬,周玲珑猜,薛岳八成已经反了,因此需要大规模征兵以壮声势。 巧就巧在,收留周玲珑的老夫妇户籍上的确有个儿子,只是失踪多年,不知生死,周玲珑一来,刚好顶了这个缺,而且因为铫期脱身后会来接周玲珑,所以身边连个会武的都没安排,征兵的军士站了一院子,周玲珑又得顾忌两位老人性命,不敢挑明自己是女儿身,除了束手就擒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军营是个好地方,直面生死,简单直接许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周玲珑很容易便适应了。她个子高挑清瘦,又并不是凹凸有致的身材,稍一掩饰便与男子身材无异,又用一点白面和着胶泥将额头、眉骨抹高了些,修了一双宽眉,再经了十几天日晒风吹,彻底变成了个黑俊少年。 周玲珑常常盯着辕门发呆,她已经在这里当了两个月的兵了,最初盼望着天将神兵把她带离苦海的愿望已越来越渺茫,她隐隐觉得,容修派的人可能不会来了。她现在能靠的只有自己。 “许彪!还不快去烧水!愣什么呢!”营帐里传来军医的怒吼,徐彪是老两口儿子的名字,周玲珑已经习惯了别人这么叫她,没有丝毫迟疑,一溜烟跑到伙房去,接了一大盆开水又冲回军医营帐。这个给军医打下手的活是她千方百计谋来的,在医帐里,她不用跟一帮臭男人睡在一起,也不用上战场厮杀,还有独立的药房供她起居,除了有战事时累一点外,条件实在好得不能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