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扑通扑通振动了好几下,终于把自己折腾到地上去了。 女孩揉了揉没睡醒的眼睛,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地,才看清手机的坠落地点,伸手一把把它捞了上来,按掉了闹钟,继续把头闷进被子里。 她又在床上蜷缩了几分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依依不舍地掀开被子,穿着松松垮垮的背心裤衩,往身上套了件内衣,就赤脚踩在冰凉的白瓷砖上,摇摇晃晃地去洗漱。 7点30分。 这是个尴尬的时刻。太阳早就高高悬起,公鸡兢兢业业地打了好半晌的鸣儿,路边的“放心早餐”已经冲了两个小时的销量,上班族和学生党该出门出门、该吃饭吃饭,没一个闲着的。 这个时间对他们来说,不算早了。 人世间的奔波本就是从清晨开始的,从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人能逃脱被命运主宰的苦逼生活。凡人没有矫情的资本和资格,老祖宗早就告诉大家了:不劳而获是不对的,想要拥有你想要的,就必须付出劳动,劳动,劳动! 所以,再苦再难也是应该的,并且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承受的,如果你承受不了妄想退缩,那只能证明你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然而,同一时间,网瘾少年和修仙少女们,正执行着另一张截然不同的作息表,睡得昏天黑地人鬼不分。 他们或许刚刚进入深度睡眠,或许才开始第一个梦境,或许还沉浸在睡前最后一局吃鸡游戏里无法自拔,或许还在和言情小说的霸道总裁男主发生心灵的碰撞。 他们不必辛苦地早起卖命苦生活,不必为了生计烦恼,也过了闻鸡起舞的发奋期,横竖只要手上的钱够用就行。这一切无所畏惧的背后只有一个原因:他们还没毕业。 象牙塔像一座安稳的港湾,护佑着这些未经世事的小崽子们,让他们一边陷于虚幻的美梦,一边堕落于扭曲的生活。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宁本是修仙大军中的一员猛将,今天被迫掉进第一类正常人作息,晚睡还早起,实在是一大折磨。 她光着脚刷牙洗脸,看着客厅里时钟的指针不停地转着,心里一急,面霜挤多了,只能咬牙切齿地涂在手臂上,然后草草地抹了层防晒就拎着桌上准备好的袋子,穿了双凉拖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太阳真烈啊。 后悔没带伞了。 从裤衩口袋里扯出一个变了形的口罩,张开抚平戴在脸上,灼热感顿时减轻了很多。 大清早,人流量最大的就是学校和医院。 她要去的就是医院。 非周末的上午,来看病的大多是急诊或冲着某某主任来的。苏宁仗着自己长得瘦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专挑缝隙钻,周围人看她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形容,也没人计较,各走各的路。好不容易跑到医院的门口,她用手撇开遮住眼睛的碎头发,简单打量了一下这个常来常往的地方———— 人还是多。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瘸着的,躺着的,被搀扶的或是搀扶别人的,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勇往直前的神情,少有被痛苦折磨的愁容。他们或是沉默,或是讨论着下一步的方案,病情有大有小,但是人脸上的表情大多淡漠,或者说,无畏。 她以前不懂。 第一次知道自己将有可能终身服药并无法摆脱定期来医院的未来时,她觉得天快要塌了。 任何词一旦加上“终身”的定语,除非是终身荣誉或津贴,就很难再轻快起来了,更何况后头跟着的是吃药和始终在黑暗中蛰伏着的、跃跃欲试的复发。 但是再难的事情,坚持一段时间那就都不是事儿。 苏宁现在来医院就跟到自己家一样得心应手,各科室在哪,急诊、病房怎么走,抽血化验在几楼,报告单又在哪里拿,她通通一清二楚,简直可以当这里的导游。 不过,大概没有人是主动要来这里的吧。 苏宁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就进门直奔五楼。 电梯要等,她每次都是走楼梯。 楼梯还是老式的,转角很大,中间有镂空,看着有点不安全,别人都爱挑边上的宽路走,但是苏宁偏偏抄中间的近路,还健步如飞。 每次在医院里狂奔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不是来看病的,而像是快要迟到的医生。 尤其是今天。 已经是第三个大妈把她当街拦下来问路了。苏宁被她拦个正着,脚强行停下,身体却还因惯性向前冲刺,整个人一下子扭成了麻花。她懒得再解释,口罩都没摘,就冲着楼上一指,“抽血中心在五楼。”,然后继续加速。 今天的人真多啊。 苏宁在取号机旁边挤了半天才摸到一张取号条,长长地舒了口气,慢悠悠地往里面走。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跳,“砰砰砰”跳得很快,深呼吸也不管用。 应该不影响化验结果吧。 门口候着的两位保安大叔对妄想插队的人虎视眈眈。苏宁摘下口罩收回包里,发现其中一位正盯着她看得很专注。 我脸上有东西? 她打开手机前置相机,还没对准脸,就看到蓬头蓬脑的半只脑袋,自然卷大大咧咧地翘着,一点也不服管。几根杂毛甚至要翘到头顶上去,相当张扬。 忘记梳头了。 苏宁讪讪地戴回口罩,找了个人少的角落默默蹲着,尽量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手头的抽血单早就开好了,现在只要等排在她前面的三十八位同志抽好,她过去挨上一针,今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很方便,又快又好。 抽好血回家了还比平时起床早呢。 苏宁积极地做着心理建设,以缓解来医院的紧张情绪。 她并不畏惧抽血瞬间的疼痛,这方面她俨然是个老手,但是这件甩不掉的麻烦事总归是个心尖上挂着的累赘,光“烦”一个字就足够将一切蒙上灰色。 她还在自己安慰着自己呢,叫号机已经叫到了她的号码。 7号窗口。 好的。 今天的护士小姐姐笑得很甜,可能是昨天刚和男朋友约过会。苏宁暗搓搓地胡思乱想,看她用棉签粘了碘酒就要往胳膊上抹才如梦初醒般喊了句,“对不起,我碘过敏,麻烦用酒精消毒。” 小姐姐笑了笑,没多问,就去后头拿酒精棉了。 大医院就是这点好啊,不会大惊小怪,不会刨根究底,不会跟你纠缠细节。 苏宁把左手放在纸包上,用右手轻轻地摸了摸。手肘心已经看不出以前的针眼了,肌肤长得细腻光滑,和其他地方别无两样,没有人知道这里经历过什么。 那些细小的伤口早已悄悄地愈合、消失,最后一切都会被淡忘。 可惜她忘不掉。 “手握紧。” 拿着棉球归来的护士对着苏宁说,一阵清凉掠过她的手臂。 然后是针扎进皮肉的感觉。 不疼,就是微微一刺,可以感觉到一个尖锐的东西破开表皮刺进肉里,破开的瞬间一扎,后面再怎么深入就没知觉了。 苏宁沉默着把头歪向一边,不去看针扎进去的过程。 她有点晕血。 今天一共要抽三管血,护士小姐姐的动作很麻利,一管抽满马上拔下来换上新的,三管血,插拔插拔的动作总共重复了三次,每次苏宁的手臂都会微微一颤。 她的大脑已经完全放空,什么都不想,等放完血,右手按住棉花勾起包带子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胃里的饥饿。 毕竟一上午没吃东西奔波到现在了。 她按着棉花盘算着一会去哪里好好吃一顿,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该吃药了。 虽然早上到检查是空腹做的,但是水和干粮包里还是备好的。 苏宁从包的侧袋里拿出一板药来,掰开两粒和着水吞了,微微喘了口气,发现旁边坐着的老大娘正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 额———— 大娘应该上了年纪了,一双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她刚刚咽下去的药:“小姑娘,你是不是吃错药了,那是给我老太婆吃的呀。” 就知道她误会了。 苏宁笑了一下,“奶奶,我那两种药要一起吃才能起效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兴趣一瞬间转移到了外太平洋,“丫头,你长得这么清秀,皮肤又白眼睛又大的,有没有男朋友啊,要不要奶奶给你介绍介绍?” 嚯。 做媒做到她头上了。 苏宁赶忙摆手,飞快地揭开手肘上的棉球,确认血已经止住了就扔了棉花,和老太太道了别,跑着离开了这里。 她一口气下了五层楼,冲出医院的大门。没了人声鼎沸和喧嚣烦乱,世界清净了,也空虚了。 时间还早,去哪呢。 今天一天要怎么过? 和昨天一样吗? 苏宁茫然地站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才缓过神来,决定先去吃早点。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有两家店,锦春包子和KFC。中餐与西餐的抉择,对于她来说,可谓是非常艰难了。 究竟是选择营养丰富,选择多样,荤素搭配的包子,还是尝试年轻人更喜爱的,口感更胜一筹的洋快餐呢? 最后,再这场肉包和鸡翅的战争中,鸡翅略胜一筹,占了上风。 苏宁决定去KFC。 今天的这家有点热闹,光排队就花了她十分钟,比医院叫号还慢。 等轮到她点单了,苏宁才发现自己是真的落伍了。 肯德基什么时候这么贵了! 一对鸡翅,十一块五! 一盒蛋挞4个,三十块! 一杯牛奶,十一块! 是涨价了吧! 真的跟西餐接轨了啊! 苏宁吹胡子瞪眼睛看了半天菜单,等看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才磨磨蹭蹭地点了单。 她点了一份豪华早餐。以上每样各来一个。 女人嘛,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斥巨资(五十块)买完早饭,她彻底地空虚了。 这家店面不小,还设立了儿童活动区,因此带孩子来吃饭的家长格外多,小小的空间里全部是小屁孩玩耍尖叫的声音,磨得她耳朵疼。 她要打包带回去吃。 苏宁把一个大纸袋子拎在手上,右手还背着包,身上套着答背心和裤衩,戴着个歪歪扭扭的口罩,顶着一头乱毛,横行过市。 她随意惯了,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就这么晃悠晃悠回了家,还拉开口罩和保安小哥打了个招呼,成功吓唬到了一个大小伙子。 上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