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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    夏天独特的热浪席卷了小城的每个角落,蝉声和空调的轰鸣连成一线,扰人清静。X中的老师们正忙着准备期末考试,小小的办公室里乱得人仰马翻,一会讨论考题,一会撰写评语。    刘老师拿着一叠印好的卷子快步走进来,顾不上擦额头上的汗,粗着嗓门冲坐在最里面慢吞吞喝茶的中年男人吼了一嗓子:“好歹是弄出来了,现在不管怎么说我都懒得再改了,就让孩子们凑合着做吧。有什么错误回头再说得了。”    男人抿了口茶,一身长袖衬衫扣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在这样的大热天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闻言,掀起半边眼皮望了门口大喊大叫的老刘一眼,一言不发地点个头,把杯子放下,继续浏览报纸上的新闻。  整个办公室的老师,不是忙着批作业、写期末评语,就是围上去看新鲜出炉的试卷,边看边议论。一时之间,默默看报纸的男人成了一股清流。    老刘见他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地几步走到他面前,粗暴地把报纸揉成团举过头顶,眉头皱成一团就要发怒————    男人终于有了动静,他无奈地摘下戴得发黄的眼镜,揉了揉泛红的眼睛,疲惫的声音让人不忍心再责怪他,“卷子出好了,我知道了嘛。好了,你不要激动了,把报纸还给我吧。”    他的脸庞早已不再年轻,深深浅浅的抬头纹布满了小半张额头,法令纹耷拉着,皮肉有些松弛,但是一双眼睛却清澈的见底,像是不涉世事。柔和的气质中和了衰老的颓唐,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又严肃,不严厉却自有一番威严。  徐老师,沉默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看向强抢报纸的老刘,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桌上摆着的一张学生照片,眸中的光彩黯淡下来。    少女举着奖杯依偎在中年男子的身旁,脸上的笑容满得像是要溢出来。明媚的阳光将少女细长的眼睛勾勒得妩媚狡黠,直直的眉间距稍远,眉骨平直,山根也平,但是小而翘的鼻头与圆钝的嘴唇显得清纯可爱又充满灵气,肌肤白得透光。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狭长的眼尾和尖尖的眼角组合成妩媚的狐狸眼,笑起来,瞳孔里盛满了星星。    少女身旁站着的男人就是徐老师,那时男人的脸还没有现在的苍老。皱纹只是初露头角,没有深入皮肤肌理,眼袋也没下垂,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大热天里正经巴巴地裹着一套过于庄重的西服,捂出了一身的汗。女孩只穿了一件白色吊带裙,头发披散下来落在肩头,是蓬松的自然卷。    两个人都在笑着。    男人不经常照相,笑得不怎么自然,嘴角僵硬地扯开一个弧度,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女孩却咧开嘴角笑得很开怀,露出了一口白牙。她主动挽着老师,他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只虚虚地搭了一个衣角,但是手心里全是汗。    这张照片在很久以前起就被徐老师放进相框里了。    他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早早地结婚生子,孩子都长得比他还高大了。在办公室的桌上摆这么一张合影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歧义和议论,但他还是坚持摆在了前面的位置。  一摆,就是三年。    不是没有过谣言和猜测,但是周围的老师们大多知道内情,谁也不敢当他的面胡说。至于背地里,要有什么闲言碎语,他也懒得去计较了。    那个女孩,早就长大了吧。    他苦涩地笑了笑,自己已经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了。    人到中年,身体会在心理之前先给出反应。肚子里的油水莫名其妙地拒绝新陈代谢,开始向前突,皮肤细胞更新地慢了,老细胞堆积在脸上,肌肤开始松弛,关节老化,精神不济,眼睛虽然仍清澈,却泛起了红血丝。    也早没了年轻时挥斥方遒的热情。    只是区区三年,却足够时光细细打磨,将他变成这副衰老又沧桑的模样。    白衣苍狗,并不只是想象。    小丫头还记得吗?那天他们一起去领奖,是翘了课背着家长偷偷去的。    下午的三节数学课,他做的主,全部翘了,就带她开着自己那辆桑塔纳去电视台领奖。一路上,小丫头的嘴怎么也闲不住,叽里咕噜的,说个不停。他插不进嘴,也不说话,就听着,一边听一边笑。    那时候多好哇。    后来呢?    那辆桑塔纳还在服役,只是换了个轮胎,启动刹车也不如从前灵敏了,按喇叭的时候就像哑了的老头子,怎么也叫不响,和它主人一样。    他沉默寡言了一辈子,每天起床了就是做早饭,送老婆孩子上班、上学,开着小车慢悠悠来学校看早读,等晚上放学了,再开着车回家。老婆已经洗好菜在做饭了,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他再看会新闻,就收拾收拾准备睡了。    乏善可陈的生活平平稳稳地持续了几十年。    那个笑得会发光的女孩是他生命里出现过的唯一火种。    可惜太美好的事物是不被上天认可的。    她现在还好吗?    在哪里?    还······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