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除夕夜除了容君行做的一桌好菜,还有漫天烟花。吃完年夜饭,三个人一人抱了一个手炉,坐在小院里赏烟花。汴京城里对□□的进入和使用有限制,所以诸葛纯钧还是第一次见真正的花千树、星如雨。 容君行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了一挂鞭炮。鞭炮声音响起的时候诸葛纯钧被吓了一跳,捂着耳朵躲在墙角。 老乞丐也不捂耳朵,在炮声中大喊着嘲笑诸葛纯钧:“看你这胆儿小的,像女娃娃似的。” 诸葛纯钧哪顾得上理他?容君行已经点起一个陀螺一样旋转着四处乱飞的小花炮。巴掌大的小炮长了眼似的,追着诸葛纯钧满院子地跑。 俩人耍猴似的在院子里上窜下跳了小半个时辰,老乞丐终于看累了:“你们继续玩。我有点瞌睡,先回去睡觉。” 诸葛纯钧在被当猴耍的间隙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句:“这炮声隆隆的您老也能睡着啊?” 将近子时,是平时大家早已睡熟了的时间,但因为是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守岁,越接近子时反而越热闹了。其实容君行也有些乏了,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晕晕乎乎的。此时听到诸葛纯钧问老乞丐的话,他陡然精神起来。他支楞着鼻子在漫天硫磺硝石的味道中用力嗅了嗅,脸色已经变了。 诸葛纯钧刚刚闪开一个窜天猴,不注意一脚踩到一个散落在地上的摔炮,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把她下了个哆嗦。容君行破天荒地没开口奚落她,而是慢吞吞跟在老乞丐身后,脚步像踩了棉花似的,似乎要进屋。 诸葛纯钧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问道:“你俩都困了?” 话音未落,小院南墙墙头飞下来几个点燃引线的胳膊粗的炮筒。 诸葛纯钧心念电转,模模糊糊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她飞掠到容君行和老乞丐身后,猛地一把将两个人一起推进正房中,啪啪两脚干脆利索地关上了门。三个人前脚扑倒在地上,后脚小院中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声爆炸,一股裹挟着砂石的热浪破门而入。 对方并未给三人喘息的时间,几个黑衣人在浓烟中出现在房间门口。诸葛纯钧揉了揉进了沙子的眼睛,猛地抄起一个板凳站起来:“贪狼。” 她这话是说给容君行听的。可是容君行两耳嗡嗡作响,头昏昏沉沉的,并没听到诸葛纯钧在说什么。 诸葛纯钧独自挥舞着一条板凳在门口和三匹狼战在一处。容君行却仿若未见。他给自己和老乞丐口中各塞了一粒药丸,便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睛不动弹了。 贪狼这次突袭时间选得极妙。除夕夜子时原本就是大家都很疲惫的时候,空气中的□□味和震耳欲聋的炮声又能掩盖一切迷药的味道和人的声音。而在此时杀人放火,就算弄出再大的动静邻居大概也不会来看一眼。若不是诸葛纯钧恰好对迷药有一定的抵抗力,此时三个人大概已经被炸成三喜丸子了。 此次袭击不仅时间选得妙,贪狼的水平也比京城时高出不止一个档次。和诸葛纯钧贴身肉搏的三匹狼,武功都不弱。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诸葛纯钧喝一壶,何况是仨?最重要的是,诸葛纯钧对迷药虽然有一定耐受性,但也不是丝毫不受影响。此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开始脚软了。 虽然在六扇门当了许多年差,但是诸葛纯钧还从没碰到过真正要命的情况。此时她强运内力,借胸口的刺痛强迫自己清醒着面对贪狼。她将手中凳子兜头砸向最近的一匹狼,但后面的狼后发先至,一把匕首闪电般插向诸葛纯钧脖颈。 诸葛纯钧变招不及,向后退了一大步才避过这把匕首,第三匹狼却借着这个空档闯进屋内。 屋里是两个毫无战斗力的废柴,诸葛纯钧当然不能让他俩暴露。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进屋的贪狼,抡起凳子拦腰砸去。贪狼身法也不弱,一拧腰便轻轻巧巧避了开去,回头和诸葛纯钧缠斗起来。板凳对匕首,诸葛纯钧无法迅速脱身,另外两匹狼趁机绕开诸葛纯钧,一左一右两把明晃晃的匕首刺向容君行。 诸葛纯钧抽身不及,手上应付着纠缠不休的贪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把匕首离容君行越来越近。直到二人的匕首已经近在咫尺,容君行才闪电般动了一下。他猛地扬手,手中散出一蓬白烟,接着整个人向后一仰,两把匕首就这样擦着他的头皮划了过去,还带下几缕青丝。 诸葛纯钧一颗悬着的心还没放下来,就听到两声惨叫,贪狼不知是中了容君行手中什么蛮横霸道的□□。这批贪狼端的是训练有素。白烟中的两匹狼双眼都流出血来,可是手上还不停。二人听声辩位,避开受伤的野兽一般□□的队友,两把匕首在空中乱劈乱砍乱挥乱刺。 诸葛纯钧还和贪狼难舍难分,只觉得脚下越来越软,双手双脚都使不上力似的。几次凳子都砸到贪狼的要害,但是贪狼只是后退两步,又不死不休地纠缠上来。 容君行仿佛恢复了一些力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尽量无声无息地辗转挪腾,但是对上两匹疯狗一样的贪狼,也只是能自保而已,根本顾及不到动作已经无力到变形得诸葛纯钧。 诸葛纯钧终于抓不住手中的凳子,软着手腕丢开凳子,使出一套天山折梅手,打算冒险空手入白刃。 几乎是丢开凳子的瞬间,诸葛纯钧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她临敌经验太少,根本就不知道以肉掌对匕首有多凶险。她的天山折梅手本来就不算十分到位,气力不济,速度也跟着下降,转瞬间身上就挂了七八处彩。 贪狼的路数简单直白:就是取人性命。根本没有老猫玩耗子、坏人死于话多那一套。随着诸葛纯钧闪躲的步法也开始减缓,贪狼毫不犹豫地一把匕首刺向她心口。 匕首插进胸口之前诸葛纯钧脑海中纷纷扰扰飘过很多人,最后定格在邱静的那封信:回家吃年夜饭。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听到贪狼的一声惨叫。 诸葛纯钧睁开眼,看到贪狼拿着匕首的手腕弯折成了一个很诡异的弧度,手中的匕首飞出老远。 老乞丐金刀大马地站在诸葛纯钧身边:“爷爷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时候你们都还没出生呢。” 诸葛纯钧长吁一口气,眼前一黑,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门口响起掌声,一个黑衣男人带着一排贪狼走进来,分别指了指老乞丐、容君行、诸葛纯钧三人:“不错不错。老、弱、病三个,一出手就废掉我手下三匹一等一的狼。” 老乞丐眯了眯眼睛:“郎朗,你竟然没死?” 郎家才是贪狼真正的主人。几年前贪狼首领郎朗突然失踪,才让他的左膀右臂马垚成了狼头。但是马垚并不能服众,京中的贪狼势力大多倒向了刘渊。 郎朗看也没看老乞丐,目光却粘在了贪狼断掉的手腕上:“鞭腿张劲松是你什么人?” 老乞丐啐了一口:“关你屁事。” 郎朗这才把目光挪到老乞丐身上:“张劲松,你竟然还活着?妙极,一次捞到两条漏网之鱼,我此行也算得上收获颇丰了。” 话音一落,他不进反退,身后两个点燃引线的□□筒被丢进房间,全不在乎房间里还有三位贪狼的得力干将。 两管□□筒引线极短,几乎还没落地就炸得烟花璀璨。容君行见机快,郎朗一后退他就意识到不妙,已经从身后窗户上跳了出去。老乞丐腿脚不便,身边还躺着个不省人事的诸葛纯钧。他来不及思考,猛地合身扑在了诸葛纯钧身上,后背瞬间就被炸得血肉模糊,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闭上眼睛之前,老乞丐轻轻在不省人事的诸葛纯钧耳边说:“好好活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年轻过呢?谁没有过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谁没有过鲜衣怒马、挥斥方遒的少年岁月?可最终他选择虚度光阴,浑浑噩噩地过完自己的后半生。直到死,他才突然明白时间的可贵。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但是年轻人还有几十年的人间冷暖等着他们去细细体味。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他的意识和他没说完的话一样,消散在稀里哗啦砸下来的瓦砾碎石里。失去意识的诸葛纯钧直到他死,都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亲人朋友,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去。可即使是失去意识,诸葛纯钧的眼角,还是有一滴泪缓缓滑下。 烟火消散,一群贪狼进来翻找的时候,哪里还有容君行的影子?倒是躺在碎石下的诸葛纯钧虽然浑身浴血、昏迷不醒,但是还有一口气。 贪狼请示郎朗:“杀不杀?” 郎朗站在诸葛纯钧身边出了会神,说道:“留她一命,送回汴京那位府上,告诉那位看好自己家的狗,再坏我事可没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