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庞家小姐,一时猫妖附体,腾得一下便窜了出去,口中还念念有词,吾乃太行道长教下第三十八任弟子,下山来报答恩公,瞧你颇有仙根,待我取了你的魂舍,再行帮助恩公行大业!”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身经历,微蓝坐在隔间里吃着茶点,身边娇娇,于饴贝呵呵一笑。 “这说书的,可真是够夸张的。”于饴贝摇摇头,待到那说书人讲到,“洛小姐兜头一壶天水浇过去,想叫她恢复神志,不料被那猫妖狠狠一口,咬在肩头,这猫妖獠牙尖利,直咬得洛小姐气息奄奄,说时迟那时快,迎面来了位衣袂飘飘的公子,他素衫青衣,大喝一声,收!”她不禁张大嘴巴,惊奇出声,“不想这民间传说都是这么来的?”于是闹事不嫌大地喊了一声:“唉?老伯,这猫妖虽被收了,可她逃出来吃人怎么办?” “这……”这一内容显然超纲,说书人左右为难,于饴贝继续道:“难不成……?”没等她疯够,娇娇和微蓝一起捂住她的嘴,说书人“啪”得一撂惊堂木,“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微蓝伸指头戳戳于饴贝的脑袋,看着夹尾巴灰溜溜地逃走的说书人,转了转眼球,“你倒没边了?当真仔细严穆不要你了。” 这时于饴贝才低下头去,窘道:“才不会呢。他那么讲规矩的一个人。”忽而又眼中八卦快冒出来一般,拢住微蓝和娇娇,“那天把庞彤带走的那个小哥,还真是秀色可餐呢。” 娇娇嫌弃地一推于饴贝的手,眼光里小心不少,“你少在那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过是个郡丞之子,长得有几分颜色罢了,严小哥,可是大有福报之人。” 于饴贝眼中闪闪:“嗯,我知道,逗你的。时辰也不早了,这听说书的还没散,我们先走?省得这帮人看得蓝儿,问什么猫妖何故只伤你之说?” 娇娇不快,一敛眉头道:“广玉长公主殿下出马,谁敢多说个不字?她老人家说那庞彤是猫妖转世,那她就得是!” 微蓝淡淡一笑,“是是是,还是要感谢公主殿下的。”娇娇这才神色稍霁。微蓝这又伸出手在于饴贝面前转了三转,“饴姑娘不会是忘记了甚罢?你之前的赌约可是输了,说好的月钱呢?” 于饴贝抬头望天,打哈哈道:“哎呀,蓝儿你说甚呢,我怎么听不懂啊?过几日于家就要把我领回通州了,姐姐行行好。” 微蓝弹指就在于饴贝头上掸了一下,“叫你不守信用。”于饴贝嘿嘿一笑,算是揭过。 那日之后,微蓝本觉得自己的名声又得坏上一坏,谁知情形一片大好。吴君峤前来给微蓝祝寿,正巧遇到庞彤和她打架这回事。不知他和自己的祖母广玉公主说了什么,坊间茶社酒馆的说书先生是挨个被请去了吴府。只广玉公主放出消息说自己未来的孙媳在生日宴上被只猫抓了,还伤得不轻,不知他们的看法如何? 于是乎,坊间的各种版本迭出,他们又不能说微蓝大战猫妖三百回合,不得已搬出了生日宴上那位仙姿玉骨,抱着发狂的庞彤的少年——曹华麓,听说庞彤早已进入新一轮的追星,先前的易公子已被她抛诸脑后,现下她的目标就是带她回京都的曹华麓。 “我不过远远看了一眼,真是仙人附体,你都没看他的那双眼,当真美不胜收!” “仙人之姿,岂容他人窥探?多看一眼都怕让这仙姿沾染了凡尘。” 路人说话间,微蓝三人已出了茶馆,于饴贝低声咂咂嘴,“说得好像天上有,地下无的,古今美男子众多,何止这一个,搞不好就成了第二个卫玠。” 娇娇快走几步,不与于饴贝同行,拉住微蓝小声道:“她真是奇怪,甚都不好,难不成就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微蓝但笑不语,低下头说:“各人的眼界自是不同,等她真嫁了严穆,有了人约束,或许就好了。” 娇娇点头,再看于饴贝一眼,“既是不退婚了,还不归束自己的言行,省得徒惹事端。” 微蓝舒了一口气,牵住娇娇的手,让她不要动气。兜头而来的冷风,吹得微蓝面皮发疼,遂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柔声:“我会劝劝她的,旁的妹妹也莫要多说了。” 娇娇挽起袖口,用帕子抹了把自己因在风中奔走而沾满尘土的脸,转了转眼球道:“谁耐烦管她去,她再这般,往后有的是她吃的苦。” “唉?你们说什么呀?”于饴贝见两人一直低头私语,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凑过来大声嚷了嚷,微蓝一惊,娇娇眉头一皱,面上带着不易察觉的鄙夷:“悄悄话带上你,可就不是悄悄话了,你不是何事都见识过,心事你不会猜了?” 于饴贝跺跺脚,恨声道:“不说就不说,当我稀罕呢!”迎着冷冽的风,就大步流星往前冲。 娇娇眉头又是拧起,“也不知于家怎会教出这样的女儿了,严小哥他真是,命运多舛……” 微蓝再次抬眼看起于饴贝,仿若感觉有阳光静静地撒在她身上,而真正的勇士,是什么样的呢?在她心中,至少是估量自己的能力后,量力而行的人。于饴贝在这时代,显得极端又表现得这般彻底,甚至为人所不喜,这样的自由,她真的追求得来吗?于饴贝不快活地走远,可天空突然灰暗又降起大雨来,微蓝,娇娇还未寻到车夫所在,急得赶紧到一处商铺的屋檐下避雨。 雨下得不小,街道上已有人抱头乱窜,商人们急急收摊,有伞的人,倒是悠闲,看四处奔波的人们,扬起恶作剧般的笑。 娇娇又是大为恼怒,“都怪于饴贝,说甚让丫头跟着,怕被人窥了阴私,现下可好,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 檐下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躲雨的人,娇娇更是心烦气躁,似乎觉得这样有失身份。凑到微蓝耳边,“姐姐,咱们这样的大家闺秀,私下走动不方便,那日我瞧着吴幺表哥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姐姐,姐姐晕过去了,他心疼得紧,不似作假,妹妹这次就帮他这一回。”说着摸了摸自己的绣袋,掏出沉甸甸的一锭银子,放在手中抛了抛,对着店铺里的小二吩咐道:“来,小哥,劳你去定国公府跑个腿,就说……” 她顺着随风而飘的冷雨瞧了瞧微蓝,又回头接着道:“就说有位于姑娘在此处找着了个宝贝,想请严小哥和吴幺公子过来鉴赏一番。”店铺小二的眼神随着那锭银子上上下下,笑得一脸真诚,“好说好说,两位小姐去里头坐罢,这外头风疾雨冷的,伤着小姐,可如何是好?” 娇娇柔柔一笑,满意道:“可快些请人来,晚了的话,赏钱可就少喽。” 小二一直小皮鼓一般点着头,眼睛就未曾离开过娇娇握着银子的手,结结实实地咽了口水。 娇娇一扬眉,厉声道:“还不快去?” “是是是。”小二交代了店里的小学徒,打着伞,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微蓝进铺子在软垫上坐下,看着娇娇戏谑的表情,也无风雨也无晴地回她个笑脸:“又胡闹,一会子我回去还得继续抄女德呢。” 娇娇笑颜如花,“姐姐等等呗,抄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作甚,广玉公主殿下出马,谁敢说个不字,可这次本不是姐姐的问题,到头来还是罚了姐姐,着实可气!”对着奉承得厉害的小学徒也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绣袋,“你这店里的花样子还不错,拿最好的出来,让我挑挑看。别在我跟前晃着了,本小姐说的话胆敢透出去一个字,我割了你的舌头!” “好嘞,好嘞。”小学徒又惊又怕,一股脑跑到后堂拿出一打花样子,“小姐……小姐要甚花样,颜色,质地的?小人走远些,……走远些,……不过我们家的花样子小姐且看看,包管您全城找不出第二家比我们好的。” 娇娇点点自己的下巴,一撇嘴,“我若是掌柜,可不得扣你工钱,王婆卖瓜,天花乱坠也都没甚,要不得的是信口开河,睁眼说瞎话了,邻街就是倾城阁呢,全京都有哪家能越得过他去?” 小学徒陡然被抢白,面色难看,低头抓抓脑袋说:“是,小姐说得是。” 微蓝抬手示意娇娇不要闹,她原也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怕是和于饴贝别扭,拿这小学徒撒气,便道:“样子放这儿便好,你去忙你的罢。”又拉拉娇娇的衣袖,帮她捋了捋鬓发,“今日怎么了?这么大火气?那学徒也是无辜,平白叫你骂了一顿。” 娇娇一时火冒三丈:“姐姐最近奇怪得紧,难不成也是被于饴贝带得如此,我不过教训个下人而已。我上次在家中不过训个丫头,倒被她护了一顿,说甚人人平等。姐姐看,她来了之后婶婶才开始罚你罢,拍案瞪眼的事,咱们可一个都没做,回头还罚咱们俩跪祠堂,我的腿现在还疼呢。她倒好,这都五日了,于家族长还不带她回去。” 微蓝哑然失笑,“看来你们是夙怨已久了?我可不敢再说话了,不然战火可就烧到我这儿来了。” “难道不是吗?姐姐同我,生来便是勋贵,簪缨世家的门第,就说这次的庞彤,她家祖上不过是个运道好的大老粗,自然教不出甚好子弟,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娇娇突然想到什么,止住话头,支支吾吾道:“姐姐莫气,娇娇乱说的。”馨娘的名声不好,娇娇是知道的,这时她再不敢多话,只偷偷拽拽微蓝的衣袖,“姐姐,姐姐不觉得,自从来了于饴贝,你是越发心事重重了?都不爱同娇娇亲近了。” 微蓝闻言犹豫一下,歪头看向窗外,“我最近在想,婶婶和洛家,为我做得够多了,却不知,我为何,一直在招引麻烦罢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姐连这都想不通吗?”一少年侧身看着眼前的草花纹样,背对着微蓝,娇娇二人说道。 娇娇瞥眼望去,此人身影修长,素色长袍,银色绳纹隐现其中,看起来倒也是个读书人,眯眼道:“我同我姐姐说话,你插得甚嘴?” 那人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却噬魂夺魄,“小姐玩笑了,此处又不是小姐的地盘,我不过随意说话,怎么就算得上是插话了?” 他说着耸了耸肩,眼中情绪收得极好,看不出喜怒,微蓝再多看他一眼,只觉他亦正亦邪,又不乏少年的顽皮气,五官俊秀,皮肤白净。 微蓝起身对他一礼,“有劳公子费心,小女有礼了。妹妹她今日心绪不宁,并非出言不逊。” 娇娇气得拧了拧微蓝衣袖,“姐姐,你怎么帮他说话!”一拍自己面前案几,“你说这儿不是我的地盘,那我盘下这店即可,头件事就是赶你出去!” 微蓝无奈摇摇头,捏捏娇娇的鼻子,“好啦,乖啦,别闹了。回去姐姐做桂花糕给你吃?”又恭敬对男子一礼,“怕是车夫一会就到,便不叨扰公子了。” 男子亦回礼,目光却不偏不倚地停在娇娇身上,礼毕又拿手上的花样子擦了擦额角沾上的水珠,啧啧对着小学徒道:“这可如何是好?我这一来铺子,就坏了你们一单生意,回头大哥定得埋怨我了。” “哪能啊二公子,”小学徒讨好道,“大公子最是器重二公子了。” “是吗?”那男子皮笑肉不笑,又咧了咧嘴,“似我这好门第里出来的歹笋,一出门可不就坏事,还不如就呆在酒馆茶馆里逗乐,有钱花,有肉吃就好。”原来这男子是店铺里的少东家,微蓝看这不小心对上的两人,摇摇头笑了笑。又说到:“你家的小二可不如这学徒懂事,去了这好些时辰都没回来。” “这人嘛,同钱一样,放出去,肯定会回来,不过是时辰先后不同罢了。今天不回来,明天也会回来,强求做甚?”男子眉毛上挑,语气淡淡。 “败家子!”娇娇满是鄙夷,上下打量他一番,又收回目光,似乎多瞧他一眼都嫌弃。 “瞧瞧,我这败得又不是小姐的家产,小姐何故气成这般?”男子调笑不断,娇娇被气得面红耳赤,拉起微蓝的手,“走了,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店里的伙计也是,这都几柱香了?还不回来!” 说着话,原先的小二匆匆跑进来,袖子湿了半边,来不及擦擦一脸的水,有些紧张地回话道:“小姐,小姐要找的严小哥不在府上,小的寻着了吴公子。” 娇娇脸色这才好看些,微蓝不知娇娇搞得什么鬼,又继续盯着小二,他启唇尴尬地说:“吴公子说,于小姐是严小哥的未婚妻,他若一人过来,太过失礼,也于礼不合,有甚宝贝,下次再看罢。”他慌忙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试探性地问着:“这……银子?” 娇娇没发话,小二已然不动声色地把银子往怀里揣了,娇娇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倒霉,倒霉!”冷眼一瞪店里的二公子,“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一头扎到大雨里,吓了微蓝一跳,微蓝刚要起身去追,那二公子已从柜台摸出一把油纸伞来,面容平静:“想来小姐用得上。” 微蓝点头谢过,赶紧去追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