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段融果然打电话来,约在一家日本料理见面。 莫说去吃日料,就是去冷饮店吃冰激凌,温婉也很乐意! 外面雪停了,只是老天爷依旧不开脸,阴沉得厉害。段融定的这家日料馆子,离着A医大很近,不知道是他怀念老味道,还是照顾温婉。 温婉的车送修了,她走过去,比约定的时间早一刻钟到店里,没想到段融已经到了。 温婉有点惊异,笑道,“您先到了。” 段融伸手示意温婉坐下,“来这边办事,办完事就直接过来了。” 温婉在段融对面像他一样盘膝而坐。两人中间的小桌子上放着茶壶茶碗还有几样小点心,气氛显得温情而家常,如果不看周围的和风摆设,温婉会觉得像坐在北方传统的火炕上。 若是两人都跪坐,那就不一样了,说话做事立马端正谨慎起来。 关于姿势与气氛的关系,完全够写一篇博士毕业论文。 段融给温婉倒茶,“想什么呢?” “据说过去管这种盘腿而坐叫‘盘踞’,”温婉笑道,“您想想,我盘踞在您对面……” 段融眼中溢出笑意,“说得跟孙二娘似的。” 温婉抿嘴笑,喝茶不语。 “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像座山雕?”段融给温婉夹一块红豆糕放在小碟子里。 “不敢。”温婉笑道。 段融看温婉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温婉看看室内的摆设,“这家馆子有年头了,我刚上大一的时候它就在。在学校BBS美食版上,这儿的生鱼片被誉为A医大附近十大经典美食之探花,仅次于南区的邵记锅贴和老张肉夹馍。” 段融笑,“你们现在还刷BBS?” “刷。” “还跟隔壁B大掐架?” “掐。”温婉一本真经地说。 段融又笑,说起这家店的历史,“这是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开起来的,原来的时候是一家歌舞厅。” 歌舞厅这个词现在不大能听着了,九十年代的时候是最时髦的事物,到新千年就式微了。 段融大院子弟出身,家里管得严,一直到大学才接触这些老爷子嘴里“腐化堕落”的地方。犹记得第一次跟几个兄弟来这里“尝鲜”、第一次搂着姑娘“蹦擦擦”的场景。 后来歌舞厅拆了,大学的哥们儿也已风流云散,兄弟们还好生在企鹅群里感慨了一番。段融轻轻地叹口气。 温婉跟着他的节奏问,“听老师说,您上学的时候钢琴独奏是学院晚会的压轴戏,莫非您那会儿来歌舞厅当琴师兼职?” 段融被温婉这脑洞逗笑了,“那倒没有。我们那会儿去歌舞厅已经是很出位的事了,”仅次于黑灯瞎火去录像厅,这后半句段融当然不会跟小姑娘说出口,“真去这种地方兼职,会被家里打断腿。” 段融有些感慨地说,“我们跟你们这一代不一样,你们才是完全自由的一代。” 温婉求人办事,说话特别有眼力劲儿,“我们是一代人啊,师兄。”把重音放在最后两个字上。 段融又笑了,目光直直地看进温婉的眼睛里,温婉只管眯着眼睛笑。 段融笑着避开眼,喝茶。 服务员进来上菜。 考虑到季节因素,于生鱼片之类经典生冷菜品外,段融点了不少热菜,还特意为温婉点了一道甜口儿的汤。 段融晚饭一向吃得不多,主要照顾温婉吃。 也只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吃东西。 温婉只管吃,间或闲扯两句日本料理法国料理之类或者学校的变迁八卦,并不提项目的事。 段融对温婉的评价又提了一级,倒是个能绷得住的女孩子。 温婉放下筷子,开始喝茶的时候,段融主动说起荇黄素项目。现在项目多,规矩严,想要“法外开恩”除非是极特别的情况,而明显,荇黄素这个项目不处于这种极特别的情况。 温婉再能绷着,脸上也流露出失望来。 段融心里柔软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温婉抬起眼。 段融翘起嘴角,“今年为了查那些弄虚作假的,多加了一个审查环节,不是什么秘密,马上就公布了。如果别的查出有纰漏,你这个就有可能入选。”段融再安抚一句,“我帮你盯着。” 温婉必须承这个人情,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师兄。” “都叫师兄了,就别客气了。”段融笑道,“你开车了吗?” 温婉摇头。 “那你稍等,我去趟洗手间,一会儿送你回去。” 温婉答应着。 段融站起来,略停顿了一下,笑道,“当座山雕果然是个技术活儿。” 温婉笑,其实自己也腿麻了,都是能忍的人啊。 段融脸上带着笑意,拉开包间门,突然愣住。 温婉扭头。 门外是一男一女,都长得很体面,尤其那位女士,短卷发,天鹅颈,一身格子香奈儿套裙,优雅得很。 女士也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包间里面,恰与温婉目光对上,温婉微笑着点下头,女士也略弯嘴角点一下头。 段融先恢复过来,温声道,“跟朋友来吃饭?” 女士道,“嗯,我们先走了。”并没介绍两位男士认识。 段融点头,“路上小心。”然后目送两个人穿过走廊,走下仄仄的楼梯。 气氛有点诡异——温婉猜测,莫非是旧情侣?“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只是那种温柔 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那种?① 段融在车上给温婉揭晓了答案——“门口遇见的是我前妻。” 温婉点下头,不方便置评。 沉默了一下,段融道,“不知怎么就渐行渐远了。” 温婉不知道怎么安慰,但再不说话又不合适,只能拽一句网上的句子来搪塞,“如花美眷,终究敌不过似水流年。” 段融被温婉的文艺腔逗乐了。 其实段融和妻子君攸宁还没离婚,但已经分居不短一段时间,因为是段融提拔的考察期,考虑到影响,两人没去办手续。段融下意识地没提这些,反正目前跟真的离婚也就差个章了。 到温婉家楼下,段融站在车外,“上去吧,我看你开了灯再走。” 温婉点点头,礼貌周全地跟段融道了别。 上了楼,温婉开灯,来到阳台,对段融挥挥手,段融笑一下,也挥挥手,钻进车里,走了。 看着消失的汽车灯光,温婉有点迟疑,段融——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思? 以温婉的社会经验,段融这种男人,实在不是会花时间等只见过两次的师妹,还主动包揽麻烦上身的人,而且今天气氛……真是有点暧昧了。 温婉不知道如果他真有这个意思,自己该怎么办。无可否认,段融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但他不符合自己的择偶标准,他的职业、他的婚姻状况……撇开这些不谈,即便他是理想中的男友,在有求于他的时候,开始一段关系,温婉也会觉得不舒服。 果然是疾风才是考验劲草的唯一标准,不遇上事,不知道自己不是一朵真正的白莲花。温婉嘲笑自己。 老师知道的话,他的在天之灵该失望了吧。 ①歌曲《十年》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