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先是直愣愣的问了句“你怎么知道”,两秒后才蓦然回过神来,满眼震惊的望着叶潽。
叶潽垂着头,手指若有似无的梳理着腿上兔子的毛,每一个指缝都透露着心不在焉四个字,手下一时失了力,惹得原本昏昏欲睡的白兔被惊了一下,惊恐的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叶潽看。
叶潽手上一顿,抱歉的垂头往自己腿上看了一眼,然后弯腰把兔子从自己身上抱了下去。
小兔子莫名其妙换了个位置,卧在地上茫然的抬头看向叶潽,叶潽便又在它头顶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扬起下巴轻声道歉:“不好意思,你自己去玩儿吧。”
叶潽一脸认真的跟动物对话,许言轻吊在半空的心脏松了片刻,本能的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眼前这诡异的气氛,却见那兔子蹲在地上认认真真的看了叶潽一会儿,竟然真的听话的走了。
许言轻:“……”
叶潽一路目送那兔子在自己视线里彻底消失才重新掉转过头,朝面前这两个大活人看过去。
许言轻还维持着嘴巴大张的动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见叶潽看过来又假装若无其事的飞快手动将自己的下巴抬了上去,然后干巴巴的咳了一声移开视线。
叶潽不太在意她的反应,只是忧心忡忡的看了沈钺一眼,皱起来的眉心始终没有放下去过。
许言轻明明站在他俩中间,却仿佛一个局外人,脑袋时而向左时而向右的看着着两人,许久才挑了下眉,强行将两人的注意力拽了回来:“你说……”
她迟疑两秒,脸上神色同时变得凝重起来:“阎道年受伤了?”
她其实并不太诧异叶潽会知道阎道年受伤一事,毕竟叶潽再不济多多少少也是个灵,指不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藏技能,真正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叶潽说起阎道年时的语气。
许言轻睫毛垂下来,心底像是被压了一块儿石头一样。
叶潽被阎道年欺骗感情,新婚夜又死在一个陌生女子手上,而这女子显而易见的跟阎道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还不算,最过分的是叶潽连死也不得安宁,被阎道年困在这么一个鬼地方,然后年复一年的看着自己是怎么被阎道年欺骗,又是怎样在新婚夜丧命的……
这话光说出来许言轻都觉得不适,怀疑叶潽跟阎道年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叶潽身为当事人,居然一点都不怨恨……
就算她宽宏大量好了,可她每每提到“阎道年”三个字时所透露的情绪,让人禁不住怀疑她心里是不是还对阎道年没有死心,可……
许言轻心情十分沉重,看叶潽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被渣男欺骗又误入歧途的无知少女,直看得叶潽脸上凝重的表情有片刻的松懈,垂眸时甚至忍不住低
低笑出了声。
叶潽说,谁告诉你是阎道年害得我。
许言轻心道这还用得着别人说吗?我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好吗?要不是我机灵,我这会儿也已经是花面中的一缕芳魂了……
想到这里她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沈钺,于是下意识偏头朝他露了一个笑出来。
沈钺一愣,始终冷冰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柔软,眼角也跟着向下微微挪动了丁点的距离,虽然表情变化不甚明显,但他整个人的气质明显温和了起来,许言轻于是心满意足的把头转开,又一次跟叶潽对上视线。
叶潽似是想不通她为何会这么误会阎道年,稍稍歪了下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
她说:“你之所以还能在这儿看见我,是因为阎道年在用自己的命,续我的命。”
叶潽说这话时语气始终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大得表情变化,许言轻眼睛却越瞪越大,满眼不可置信——这是你忘了说吗?你压根就没打算跟我提这事儿吧?
而且你这么说,事实跟我一直以来以为的真相一比就完全变了个样好吗?你那一脸的“我只是忘了说一件小事,你为什么这么吃惊”的表情是要怎样啊!
许言轻都快崩溃了,脑子里翻江倒海似的乱成一团,嘴上却还能礼貌的朝叶潽一抬手,佯装镇定:“没什么,你继续。”
花面的故事以叶潽为第一视角,又把她和阎道年的初见作为第一个镜头,所以许言轻始终都不知道,原来阎道年跟她那段短暂的记忆中所遇见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她因为沈钺的原因,从来没有跟阎道年进行过更深层次的接触,也不知道他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晓得他本人究竟有多温柔,才会让叶潽心甘情愿的待在这里数十年,还对他念念不忘。
是的……心甘情愿。
叶潽从来没说过自己是自愿被困在这里的,但眼下回想起来,许言轻蓦然发觉,叶潽似乎也从来未曾对被困在这里一事发表过任何抱怨。
叶潽似乎觉得她的表情十分有趣,饶有兴致的看了她好几眼,表情似笑非笑,许言轻尚没什么反应,沈钺倒先觉得不舒服起来,脸上明显划过一丝不悦,然后上前两步侧身将许言轻挡在身后,眼含的警告的看了叶潽一眼。
叶潽挑了下眉,意外的好说话,从善如流的移开视线,眼睛空茫茫的落在不远处,没有焦点。
“我其实……早就该死了,只不过他生来反骨,不肯认命,所以硬生生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叶潽的声音响起,混着洒下来的阳光,轻飘飘的恍无实质,落在心头时却宛若自高空落下一只大锤,不受控的泛起强烈的疼。
她便在这样阳光正好的下
午里,用一种轻到轻而易举就让人的心疼的声音,缓缓同他们道出了故事的另一面,一个……所有名为“叶潽”的外来者都未曾经历过的故事。
阎道年是在狼窝里降生的。
他娘运气不好,年轻时嫁了个混蛋。那个混蛋喝醉了就喜欢打老婆,阎道年他娘一介弱女子,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更何况邻里乡亲都劝她:“唉,老胡也就是爱喝了点,其他没有大毛病,下次他再打你你别往他跟前凑不就行了。”
农村妇人没什么见识,没上过学也没有主见,被人劝了两句原本信誓旦旦要和离的心便死了,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更何况他们说得没错——这个男人除了喝醉之后爱动手了点,旁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
当然,后来她知道这观念乃是大错特错——旁的不说,“爱动手”这一条本身就是个天大的错。
总而言之,等他娘好不容易幡然悔悟之后,那个一辈子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勉强只会写头一个字的女人,拖着已经已经个月的身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