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芽楼的主楼后凿了个月牙形的大池塘,月牙弯弯半拱住主楼,引进了月牙湖的湖水。池塘上有一拱形大木桥通向后院的两间石屋,其中一间为祭酒的藏酒窖,婠婠为祭酒从昆仑山顶寒渊深处寻来寒白玉石作为石屋原材料,便于祭酒酿造出更为冽香纯净之酒。另一间作为婠婠的闺房,屋内雪洞一般摆饰简约,一应家具以竹为原料,白底翠点,清新非常。 此刻婠婠一袭鹅黄纱裙,莹白鲛纱覆面,在庖厨指挥一众庖丁下菜,游刃有余。婠婠心想等自己再指导几日,以后只需在房里写写菜谱他们便可掌握精髓了。开始憧憬以后只需晒晒太阳到处转悠的闲暇日子,于是愈发精细的同庖丁讲解这菜肴下锅的技巧。 “姐姐,”祭酒三步并作两步的从酒楼大堂往庖厨小跑,“姐姐,姐姐……” “祭酒,姐姐不是同你说过,作为一个掌柜你要学会沉稳,何时又这般冒失?”婠婠手里拿了个干净的锅铲轻敲了敲祭酒的肩膀。 “嘿嘿,姐姐,你知道的我拿不了主意,有大单上门哟。”祭酒裂开嘴腼腆笑了一声,眼里暖暖的。 婠婠心想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看来现在的祭酒是真正把自己当成一个大掌柜的了。有订单上门高兴成这样子,如今的祭酒越发有人间烟火气了,不像先前一副长不大的孩子样,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祭酒,笑了。 祭酒被婠婠笑的有些莫名其妙,也低头检视了自己一遍,发现没有异常,于是火急火燎的拉了婠婠就往前厅走去:“姐姐,我带你谈生意去。” 婠婠在前厅议事厅刚落座,就见祭酒领了个贵妇人一前一后跨过议事厅的青石门槛。祭酒直至婠婠身后站定,此时厅内一片静默。直见那妇人绫罗绸缎,披金戴银,堆脂擦粉,贵气的晃人眼。 而那贵妇人毫不掩饰的将婠婠从头到尾打量一番,心中自有计较。自己在风月场混迹几十年,过手的女倌人和恩客不计其数,都说画皮画骨,自己但凡见了女子皮貌,自能知其七分骨像,脾气性格无不了如指掌。面前的女子虽轻纱覆面,却难掩其周身灼灼其华。 婠婠自知那贵妇人心思,她不过是想知己知彼,方能在讨价还价时立于上风。也不打断她,仍旧在书案前坐定,右手摩挲案上宣纸前一对碧玉兔型镇纸,光滑剔透,精巧可人。 那贵妇人突觉不忍直视,轻咳两声打断了这尴尬。 婠婠心底轻笑,知这妇人见自己迟迟不开口已沉不住气了。 “婠婠姑娘,小小年纪,嬷嬷真是佩服之至。”妇人轻作了揖,面带招牌式笑容,礼数周全。 “花满楼的花嬷嬷,你我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无需客套。”婠婠道,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花嬷嬷便在旁边客座上落座。祭酒轻击双掌,便有小厮上前奉茶。 “婠婠姑娘初来这津宁城便把这月芽楼经营的宾客盈门,好生佩服,嬷嬷我此来一是向姑娘请教,二是想向姑娘讨笔订单。”花嬷嬷端着三才杯,轻泯一口清茶,又轻瞟了一眼婠婠的神色。 婠婠自知花嬷嬷来意,本意自不在寒暄,婠婠更懒得多费唇舌,单刀直入道:“请教不敢当,你我原本不是一路生意,若你想大肆预定我月芽楼的酒,价钱双倍。” 花嬷嬷直放下三才杯,毕竟是场面人,按捺情绪,假笑道:“双倍价钱?好大的口气呀!婠婠姑娘这算盘怎打?嬷嬷我洗耳恭听。” “花满楼一贯经营皮肉生意,津宁城里若论起花街柳巷那花满楼自是首屈一指的。往来宾客自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花满楼若是用上我们的酒,多了番雅趣,那女倌人的身价必然水涨船高。这酒钱自有人愿争相掏腰包,这锦上添花之事花嬷嬷以为如何?况且我月芽楼的酒一项重质轻量,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我都懂,花嬷嬷自能明白个中缘由。”说道,婠婠已执笔起草凭据。 花嬷嬷心下明了,这月芽楼的酒虽上成,但也必须靠人运筹经营,量少质高更显珍贵,风月场自古金银往来如流水,若再添雅趣,口碑更胜。思及此苦笑一声:“也罢。” 遂起身上前立字为据,叮嘱尽快落实后离开,身上钗环鸣翠,说不出的风流艳俗。 祭酒讶异,看了看婠婠,想开口,又不知如何说道。 婠婠伸手轻拍祭酒小脑门:“我的祭酒傻弟弟,生意不生意其实无所谓,开这酒楼自有我的初衷,一切随兴。所以今后你见有客上门不用有负担,你既是掌柜自然一切可做主。明日花满楼的单子我亲自带人上门送去,你个傻孩子暂不可受烟花之地污染,况且姐姐我也没去过勾栏之地,哈哈哈……” 祭酒摸了摸自个儿脑门,婠婠姐姐这性子真是洒脱,不管了,我回酒窖看我的酒去了。 次日晚,月上中天,祭酒备齐美酒和马车,唤了四个小厮陪婠婠上花满楼送酒。 婠婠坐在第一辆马车里,正准备嘱咐车夫出发,听祭酒唤了一句“姐姐”,于是打开马车车帘子,转头看了眼祭酒。 “姐姐,万事小心。”祭酒摸了摸头略带腼腆的说。 看着祭酒这小媳妇样子,婠婠打趣说了句:“臭小子学做小棉袄了。” 不多时,便达津宁城最大的街巷——永宁街,满街巷的脂粉香甜腻到人的骨子里。自踏入花满楼始,婠婠便嘱咐小厮去同花嬷嬷交接,花嬷嬷自婠婠进楼便使唤了一个名叫春杏的丫头陪婠婠闲逛。这花好月圆夜,花嬷嬷自是坐镇花满楼“运筹帷幄,点兵点将”,容不得半点懈怠。 花满楼同婠婠心中所想一致,雕栏玉砌,笙歌艳舞,好一副人间极乐之象。春杏在前头带路,一一介绍花满楼的一应规矩和楼内构造。婠婠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邪之气,于是告诉春杏自己再逛圈便会顺着来时的方向离开。春杏心下了然,便回了自己原本当差的地方。 花满楼一共前后三栋主楼,楼宇之间由偌大的花园连接,更有一种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之感。婠婠四处搜寻仍未寻到阴邪之气的根源,想来这烟柳之地,多的是你强我迫的冤死鬼,必是不清净的。况且这阴邪之气微弱,尚未造成祸害,今日先行离开待后续寻机再探。 婠婠步出花满楼后并没有着急坐马车回月芽楼,而是信步由缰的漫步在津宁城的街头巷尾。婠婠忆起前次见到元达的情形,他那狂妄之语,心下仍旧不十分放心。于是轻呼了一口气,右手打了个响指,化出一只报信鸟。告诉箫政,自己在津宁城一切安好勿念。嘱咐他在魔域安心平叛,并时刻小心他的叔父摄政王元达。 待婠婠回到月芽楼已是子时,婠婠径直往后院自己的石屋走去,远远便见皎洁月光下立着一墨发长衫男子,因屋前数棵竹影斑驳,一时看不真切。心下一喜,是啊政吗? 不由加快步子上前,离那男子约莫十多步距离时方才看清。 婠婠放慢脚步上前道:“怎么是你?”不辨喜怒。 君澈伸手递出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同婠婠道:“我寻了这个给你。”一阵风吹走了遮月的云朵,清冷的月色照在君澈的身上,面色微红,眼神灼灼。 婠婠懒得多看君澈,低头瞧了一眼,就一木盒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却略有戒心,问:“这是什么?” 婠婠这般戒备,君澈哪会不知,却仍然暖意的说:“婠婠,我自不会害你,打开看看。” 不管自己如何不喜君澈,也心知他必不是个伪君子,上次封印自己之时君澈也是明说了一句:“婠婠,我要封印你的魔气,别恨我。”此刻虽有犹疑,却也是伸手接过,这紫檀木置于掌心也是略有分量,里面是什么呢? “是酒曲?”婠婠打开了木盒子,略讶异的说,原以为是什么东西值得他跑一趟亲自相送。 看着婠婠这般惊讶,君澈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多此一举,道:“我知你有意寻师傅,有了上好的酒,或许你师傅能寻此早日现身找你。所以我遍寻天宫御酒窖,为你寻来最上等的酒曲,助你酿酒。” 寻师傅?同他相识不过数百年,为何自己举手投足他总能知其意?人虽不喜,但这酒曲婠婠自是收下了:“好,我收下,你可以走了。”婠婠绕过君澈推开房门,进房,复又关门。 惨淡月色下又只余君澈一人。 君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见婠婠愿意收下酒曲暗自开心。虽吃闭门羹,却已心满意足。上次婠婠离开时口中一句“愿此生不复相见”一直萦绕在君澈心里,但仍阻不了自己想见婠婠的心。想见又不知该如何相见,笨拙之余便寻了酒曲来见。 婠婠回房后将酒曲置于案几上,自己便解开面纱慵懒的半躺于牙帐之上。越想越觉不悦,自己先前那般恼恨他,为何他每次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之态,显得他那般无辜,自己反而成了无理取闹之辈。思之,不自觉逐渐入眠,呼吸渐显匀弱。 君澈一直站在婠婠门外,听闻婠婠已入睡,会心的笑了:这个傻丫头,不是对我恨之入骨吗?仇人在侧也能这般酣睡。一挥手给婠婠下了个短时辰内勿被扰的结界后略不舍的腾云离开了。 烈阳当空,婠婠方醒转,唤了祭酒进来取酒曲。祭酒进门一眼就看到这玉雪剔透的酒曲,连招呼都没和婠婠打一个就欣喜若狂的连忙抱回自己的酒窖研究去了。婠婠想果然还是个孩子,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连眼睛都笑弯了。 一连数日婠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懒洋洋的宿在房内打坐静修。竹摇轻影照幽窗,窗门外飞来两只报信鸟。一只是箫政的,说自己不出半月便可抽身来见婠婠,嘱咐她暂不可回魔域,近几百年魔域多事,混乱不堪,等自己稍作休整。另一只不出所料是吃吃的,她说自己在魔宫吃的都快走不动了,回蛮荒界找几只“地痞恶霸”运动运动,让婠婠有空就去寻她一道玩耍。 婠婠知道吃吃好吃成性,虽单纯却容易误事,但她对自己镇守蛮荒一方的职责向来兢兢业业,毫不懈怠。至于箫政那边,婠婠心知自己久未回魔域,此次的叛乱必定来势汹汹。 “嘟嘟嘟——”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