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相逢只怕有别离,许多时,暗为期。 尹筎闻言,不由失笑:“我当是为着什么,心宝你年纪还这样小,哪里就晓得那些事了。” 话虽如此,到底尹筎与她既是表姐妹,又是闺中密友。她口中所谓心仪的人,自然知道一些。她便又道:“话又说回来了,妹妹业已及笄,也算不得小了。往日里只当妹妹是胡闹,今后都改了罢。” 她这番话原是真心实意。像他们这样世家门阀里养出来的姑娘,说是人,更像是价值不菲的物件。精心娇养长大,不过是因着婚事能许出的好处。宋笙妤比他们更好些,今上和娘娘爱极了她,必然不肯叫她受委屈。盖因如此,才更不会让她和夏国那位质子修成正果。夏国千里之遥,又有不轨之心,今上便是失了前头八位帝姬,亦不肯折损宋笙妤分毫。纵然只是个猜想,也不能叫她有半分可能陷入危境。 更何况宋笙妤素日与那人相处,实则更类兄妹,不过是添了一份青梅竹马的情谊。不过是因她年幼无知,又被养得骄纵天真,这才一时不能分辩。 宋笙妤面上浮出薄恼来:“旁人这样劝我也罢了,筎表姐倒和他们说出一样的话来。” “你如今觉着那位千好万好,不过是因着旁人阻你的缘故。”尹筎却瞧得真切,将她发间步摇扶了扶正,依旧温声细语:“论理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你虽是我表妹,却身为帝姬,尊卑有别。只是我想着咱们素日的情分,才要劝你一劝。你自小什么都有了,不必开口,便有人捧着世间难求的东西送到你跟前。如今想要一个人,偏偏平日里最疼惜你的人要阻拦你。故而你心中气愤,越不能得、越想得。平心静气想一想,原先无人阻拦,你对他也不过尔尔。” 宋笙妤养尊处优,拥有的东西太多太好。夏倾衡与她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叫她多些滋味。想着了便去瞧一瞧,想不着便撂开手。这哪里是真正欢喜的模样? 尹筎这话犹如利刃,将宋笙妤脑中混沌劈开。她隐隐间觉着自个儿像是明白了些东西,待要认真想,却又摸不出头绪。只得蔫蔫的吐出一口气,与她笑道:“罢了,今日是外祖母寿辰,咱们不说这些烦闷的话。” 那厢尹篍过来,陡然将宋笙妤的脖颈揽住了,靠在她肩上,娇笑道:“心宝姐姐,你只跟大姐姐说话,也不想着我。等大姐姐往你们家去了,还愁没说话的时候?” 一番话将尹筎说得面红耳赤,当下嗔道:“五妹妹总爱胡说。” 尹筎一手指着她,笑道:“怎么是我胡说?心宝姐姐,你给我评评理。” 宋笙妤忍着笑颔首,“篍妹妹说得自然对,我等着筎姐姐过来。” “你们都取笑我,我不听你们的。”说罢,尹筎自起身去了。 尹篍朝她背后指了指,轻声与宋笙妤耳语:“我前些时候往大姐姐房里去,还见她绣枕巾呢,上头花样是鸳鸯。” 原皇上一早赐婚,将尹筎赐给太子做太子妃。只是太子早些年病了一场,了无大师说他不宜早娶,故而一直拖至今日。今岁太子业已廿岁,尹筎双九,正是嫁娶之年。只等仲秋过去,便要完婚。 宋笙妤与尹篍二人笑过一回,又听那厢有丫头来叫他们过去。这才停下,皆起身过去。此是后话,暂不赘叙。 却又说至这厢,盛瑢与尹溪、太子等吃了一回酒,一派和乐融融。待宴过宾散,盛瑢自尹府出来,坐上马车,这才将面上笑意尽数收拢,歪在马车车壁上静静歇了一刻。 次日晨起,盛瑢陪着盛王太妃吃了早饭,又命月流等都出去。手中擎着茶,慢慢吃了一刻。 盛王太妃养了他一场,自然晓得他这模样是有话要说,当下道:“天冷了,正是吃白菜的时候。我昨儿才吃了五丝菜卷,果然鲜甜。” 盛瑢便道:“母亲喜欢,今日就叫他们再做上来,也不值什么。” “行为处事、衣食住行都得讲一个‘度’字。”盛王太妃却道:“今日吃了好,明日必然就不能再用。”做主子的最忌讳叫下头人瞧出喜好来,凭着这个邀宠也罢了,最叫人忧心的是摸准了喜恶来做阴损事。菜不能连着用,这是宫里传出来的规矩。 “都依母亲的意思。”一桌席面,有得是山珍海味。没了这道,自然还有下一道。盛瑢摩挲着温热的茶盏,淡声道:“前些时候母亲与儿子说的事,儿子认真思索过了……宁安帝姬虽好,却不及宜安帝姬多矣。” 这不及说的不是在他心里头不及,是在众人的眼里不及。宁安帝姬虽也是养在皇后名下的,帝宠却不过尔尔,分量自然不及宜安帝姬。 盛王太妃久未言语,静静坐了许久,方道:“宜安帝姬固然是顶好的,却非良配。” 此话一出,却听盛瑢笑出声来,“儿子如今要的不是良配。” 盛王太妃瞧着坐在面前的儿子,面色难辨。只这一瞬,她忽然觉着面前的人格外陌生。分明……他是她一手教养的。只是什么时候变作这模样,她竟想不明白了。 像是一夕之间,儿子便不再承欢膝下,而是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你既开口了,我自然都依你。明日递牌子进宫求见皇后……皇后应与不应,我亦不能妄测。”盛王太妃叹息一声,以帕掩唇,拭了拭唇角。待再放下,又是一派四平八稳、云淡风轻模样。“连珺……这一生瞧着长,实则不过朝夕之间。我只盼着你平顺和美,别为难了自己,也别伤旁人的心。” “儿子如今做的事,都是自个儿最想做的。并无为难,亦无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