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珮环·事阔心违,交淡媒劳,蔓草沾衣多露。 盛王太妃出自南阳上官氏,自小养在京里,与尹家比邻而居。今日皇后尹倾城与她原为闺中密友,无话不谈。只是后来时移世易,无话不谈也成了往事。 皇后见着宫婢递来盛亲王府的牌子,暗暗在心里周转过一圈,这才命人传话,叫盛王太妃明日进宫来。 待处置了此事,往一旁看去,只见宋笙妤并上宁安帝姬对坐在一旁小炕上,正打双陆。目下正轮着宋笙妤掷骰子,只见她扬手一抛,两枚骰子在盘上滚动数圈,许久停住了。宁安帝姬探头去看,那骰子却投得好。 宋笙妤笑道:“今日倒巧,我竟有这运道。”一面笑,一面将宁安帝姬的锤打下去。 宁安帝姬心宽,见状亦不急恼,只轻声道:“妹妹运气一向好。” “姐姐昨儿没往外祖家去,篍表妹还问姐姐。” 宁安帝姬自取了骰子往下掷,闻言道:“倒累她念着我。” 宋笙妤再没心思玩双陆,起身与宁安帝姬同坐一侧,搂着她手臂撒娇道:“我应了他们,过两日在华清池设宴,姐姐也来。” 宁安帝姬应了。 那厢有宫人提着食盒进来,隔着皇后尚有两三步模样,将食盒捧过头顶,自跪地行礼,道:“奴才请皇后主子安,给宜安帝姬、宁安帝姬请安。” 宋笙妤低头去看,却见那宫人有些面熟,倒像是在乾元宫伺候的。 皇后果然认得他,命他起来,笑道:“刘副总管,今日是什么差事?” 原这人唤作刘福,乃是乾元宫里的二把手,只略低冯涵一筹,寻常也不做传话的事。刘福弓着腰背回话:“回主子的话,方才皇上用小食,因见里头有一盅糖蒸酥酪。念着宜安帝姬,故命奴才来走一趟。” 皇后听了,招手命宋笙妤来谢恩。宋笙妤往前两步,待谢过了,画帛方才上前,将刘福手中食盒接过。开了食盒,却见里头齐齐整整摆着三盅糖蒸酥酪,下头另有一格,却摆着一例豆腐皮包子、一例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并上一碟子核桃糖。 皇后扫了刘福一眼,见他仍笑吟吟的,面上瞧不出异样。便命缀玉:“赏刘福。” 刘福忙不迭谢恩,缀玉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荷包来给了他。刘福也不摸,径直往袖中塞了。皇后主子赏东西这是恩典,比旁的宫妃赏更有脸面些。不拘是多少,只这份脸面就无价。 刘福出了坤仪宫,他徒弟小赵子正在外候着。见他出来便迎上去,二人顺着宫巷有走了一段路,小赵子才问:“皇上只说赐宜安帝姬,师父叫额外再添一些。膳房夏太监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倒还贴了几两银子出去。” “瞧你那模样,不过几两银子,就心疼得这样了?”刘福睨他一眼,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个银锞子扔给他,口中道:“别总目光短浅,一张嘴就叫人知道你要说什么。皇上只说赐宜安帝姬不假,你听见皇上说不赐皇后并上宁安帝姬了?” 言只至此,旁的刘福再不能往下说了。做奴才也得有脑子有心思,灵巧又忠心了,主子用着才得心应手。 宋笙妤今日午膳用得少,这盅糖蒸酥酪倒合她脾胃。故吃了大半,又捡了两块核桃糖在手里,一面吃一面往外去。皇后忙命苔枝并上缀玉将她拦住,口中急问:“你往哪里去!” 苔枝和缀玉一左一右拦在她跟前,她往后退了一步,弯下腰,从他们手下穿过去了。皇后只听她笑声远远传来:“呆坐着有什么意思,我吃了东西,往外去散一散。” 皇后又是急又是气,偏又不好发作,唯有斥画帛并上描绫:“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二人这才回神,匆匆请了罪,往外去了。 宁安帝姬见皇后又是气恼又是叹息,忙放下手中银匙,起身走至皇后身侧,在一旁绣凳上坐了,劝慰道:“母后别恼,九妹妹天真爱玩,何必拘束她?妹妹纵然爱闹,也很晓得分寸,还请母后放心。” 皇后靠到身后大迎枕上,命缀玉上前揉揉脖子,口中道:“你不晓得,从前她爱胡闹也就罢了,尚未及笄,旁人只说是小孩家家的不懂事。现如今她及笄了,总该懂些姑娘家的贞静。她平日里和你最好,外头又同你筎表姐知心,偏你们两个身上的好处,她半分没学着。” 宁安帝姬面上笑意盈盈,语气轻柔温婉:“九妹妹天真娇憨,何曾胡闹了?母后是爱之深责之切,我们见了,都觉妹妹惹人疼呢。”话虽如此,到底在心底叹息了一回。 纵然宋笙妤再胡闹又如何,她本不必学着端庄贞静。 “你们既疼她,就该私下劝劝她。”宁安帝姬自然颔首应是,皇后静静瞧了她一刻,忽而道:“将才盛王太妃递牌子进来,我已允了。前些时候与她提及盛亲王的婚事,想必她进宫来正是为着此事。盛亲王今岁二十有四,你也已经二八了。你父皇和我都觉很好,你心里是怎么个主意?” 今时不同往时,本朝民风越发放开了,姑娘家先相看相看对方,再决意要不要这门婚事,这是常事。故而皇后有此一问。宁安帝姬虽不是她生的,却打小养在膝下,亦算半个嫡女了。皇后疼她的心不假,问这话也是真心实意,想知道她的意思。 宁安帝姬当下红了面容,却不扭捏,只停了一刻,便道:“我原见过那位盛亲王一回,确然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她到底是姑娘家,许多话不能明言。既说至此处了,必然并无不妥,心里满意。皇后当下笑道:“是了,盛亲王类其父,生了一副好皮囊。当年尚未及冠,便传出话来,说他出口成章,落笔得画,山水画得尤其好。这样的人物,才不至委屈了我的姌姌。” 她闺名一个姌字,自及笄礼上得了宁安这封号,皇后便鲜少唤她姌姌。今日再度听着,倒叫她心里生出女儿娇|态来。她自绣凳上起身,上前几步,跪坐于脚踏,趴伏在皇后膝上,小声道:“女儿都听母亲的。” 这厢暂且按下不提,却又说至这厢。 画帛并上描绫两个领着服侍的人好容易赶上宋笙妤,她却不肯停住,一径往外去。画帛跟着走了一刻,才明白过来,这是往广陵宫去的路。广陵宫里住着夏国质子夏倾衡,画帛自然晓得宋笙妤待夏倾衡的格外之处,有心要拦,却又忍住。 宋笙妤一路往广陵宫来,偏在宫外,却又站住了。只立在那里细听,果然里头传出阵阵琴声。正是高山流水一曲,知己几处能觅? 广陵宫外守着许多宫人,见宋笙妤立在这里,皆上前行礼。宋笙妤命他们起来,又吩咐画帛等人:“我自个儿进去,你们不许跟着。” “帝姬……”画帛不及言语,宋笙妤便已抬脚往里。裙摆上的禁步叮当作响,格外悦耳。 待入了广陵宫,果然见庭内石桌前坐着一个穿天水碧色衣裳的背影。琴声已停,他却仍端坐于此,并不见他动作。 宋笙妤不肯惊扰他,踌躇着不敢上前,忽闻他语带笑意,其声泠泠:“既来了,怎么不过来。” 再抬头,却见他已侧过来头瞧她。因鲜少出门的缘故,肤色白|皙,倒显出十分的清雅、十分的高洁。宋笙妤深吸一口气,这才上前,在他身前石凳上坐了。 她瞧着桌上的琴,轻声道:“我近两日不曾过来,原是有事。” 边上宫人端茶来,见宋笙妤在此,忙请罪道:“奴婢再去端一盏。” 夏倾衡接过茶盏,却不吃,先递给宋笙妤,温声道:“一路过来,先吃盏茶润一润。” 宋笙妤从善如流,将茶接过。夏倾衡如今寄人篱下,这茶自然也不是好茶,入口苦涩,吃着倒有股古怪的滋味。她因道:“前些时候送过来的六安茶,你怎么不吃?” 这时宫人又送茶来,夏倾衡接过,擎着茶道:“这茶吃久了,也是好滋味。”好叫他时时记着自个儿的身份。“未及恭祝帝姬及笄之喜。” “尚未得子旋贺仪,何来欢喜?”宋笙妤放下茶盏,朝他摊出手。皓腕如雪,掌心胜盐,腕上一只缠臂金,缠缠绕绕,一直没入袖中,是道好风景。“预备了什么,好叫我瞧瞧。” 夏倾衡见了便笑,难得起了促狭的心思,当下道:“哪里有人伸手要礼的道理?宜安帝姬自小看遍金银,我如今居于人下,何来贺仪?并不曾备礼,倒叫帝姬你失望了,是我的不是。” “谁要你的金银?我不要那些!”宋笙妤黛眉皱起,娇斥道:“不拘好坏,只消是你给的,我就欢喜。你说没备礼,不过是哄骗我的话。我原知道,快拿出来了我瞧瞧,再诈我,我真恼了!” 宋笙妤容色无双,便是恼怒时,亦平添娇柔三分,更增鲜艳动人。夏倾衡当下心头发软,将怀中荷包取出,送入她掌心。宋笙妤得了礼,待要收手回去,手掌偏被他隔着荷包握住。 她往后缩了缩,见他不肯松手,不由道:“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