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女入男舍……禁深夜酩酊……禁私自脱离山门私自婚配……” 凌飞镜边抄边对白雀童子抱怨:“我怎么感觉奉生山的规都是为我而定的,也是让白珏黎费心了。” 奉生山门规刻在崖壁之上,从前一千二百条,如今更是每日剧增。这一条一条的,分明都是在针对自己啊! “白长老每次都能被你气死,你还想怎么着?” 他翻了个白眼,“况且,最新的几条是尊上加的。” “啊?”没觉得自己师父是拘泥于条规,清闲到往崖壁上刻字的人啊! “话说师父他老人家去哪了?” “去服丧了。山下遥沽村村民杨恕仙逝了。” “啊?!” 凌飞镜吃了一惊。白息姜这样的上仙虽早得道却不飞升,怎么竟还有亲人活在世?况且他不食人间烟火,眼里众生平等;又是六界归心,如此至高的存在,居然会屈尊降贵,为了一个平凡的村民服丧? 这讲不通啊! “那那个杨恕是不是曾救世,对师父有大恩?” “没有。” “那就是俩人感情颇深?” “也不是。” 白雀童子叹了口气,一脸老成相。他从猎神之征甲申大捷就跟在尊上身边了。那个时候,尊上已经名扬六界,而杨恕还只是个奉生山扫地的少年。但全奉生山男女老少,再没有第二个像杨恕那样勤恳赤诚的大德之人。 …… “遥沽村杨恕,虽出身低微资质愚鲁,但心有大我可担大道……吾等愿破奉生山千年门规,奉汝为‘亚尊’!” “弟子杨恕,谢过尊上,谢过各位长老。” 他相貌平平无奇,但一双大眼睛最是清澈。如今脱下麻布粗衣换上雪缎白袍,难得英气几分。普通人讨个奉生山扫地端茶的活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但他竟然能跳出门第等级,十年扫地如今一跃成为“亚尊”,任谁想都不敢想!!这是何等的荣耀啊!!即便这样,满座弟子竟都是心服口服,白珏黎更是极为喜爱这个少年。 “赤心沥肝胆,铁肩担道义!‘亚尊’之位,你受得!” 白珏黎难得露出笑意,“杨恕,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要问的?” “有。” 杨恕作了长揖,看着尊上合眼养神,只道:“为何诛杀归墟?” 归墟?!为何诛杀归墟?! 恍如天崩!! 满座哗然,这个名字可是个禁忌!!白珏黎脸色难看极了,白息姜也睁开了眼睛,神色晦暗不明。 “归墟杀戮暴虐,早不是天命所归,罪该万死!!你不是旁听过史课吗,怎么会……” “您亲眼见过?” “你?!”白珏黎气得拍了拍桌子,“六界这么多双眼睛,还能有假?!” “可……” “竖子敢尔!!”一行山人简一行长老,在一旁坐不住了,厉声喝道:“是我奉生山人,就不许提归墟!!” 杨恕闻言,跪下对白珏黎拜了三拜。白珏黎以为他知错了,却看到他竟然扬手脱下雪缎白袍。 “杨恕!!”脱下门袍既是寓意和本门派决裂,杨恕和归墟无半点关系,何必做到这一步?! “我为的是我的心。” “谢白师父知遇之恩,只是这种无上道法,杨恕不学也罢!” 将白袍还与五老,走出圣殿。下山的万阶玉梯之上,他停住了步子。十年前,自己半死不活爬上这试人诚心的万阶玉梯,如今一下去,就再无持剑卫道的可能,就要在村子里平凡到老了。 “杨恕。” 他猛然回头:“尊上?” 白息姜恭敬弯腰,冲他做了长揖,良久都不曾起身。白衫猎猎作响,静默庄重,超尘绝世。 至高之位的尊上,对一介凡夫行的是至上大礼。 这礼,重啊! 他了然一笑,还了一礼,就此下山去,二人再没相见。 …… “喂?”凌飞镜摆摆手,“这么出神想什么呢?” “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尊上的心。” 白雀童子清楚的记得那日遥遥望着杨恕离开,尊上脸上的悲凉孤寂,他一个人站的那么高,是不是也会寂寞? 会寂寞吧。 “等我日后弄明白再告诉你吧,待会尊上该来了。” “日后啊?”怕是等不到喽! 凌飞镜笑了笑:“遥沽村也不近,奔波劳累的,你敬爱的尊上肯定要回去打坐休息,不可能来藏剑阁啊!” “小白啊,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想要的?”白雀童子下意识摸了摸颈后屈辱的“风”字使奴印,他想要的和其余使奴都一样,不过是自由而已啊!上古的神祇不是要六界平等吗?为什么要有使奴制度? 他抬头迎上凌飞镜灼灼目光,心中屈辱万分,万一她要看自己的使奴印…… 不料她没心没肺一笑,放下毛笔,神秘兮兮:“那我随便给你个好东西吧!” 她隔着桌子一扬手,一本泛黄的书卷落入他怀中。上面写着“百世爽意”四个大字,书页都被翻烂了,看来很多人抢着看啊!白雀童子欣喜地翻阅,脸却越来越红。 “怎么样?喜欢吗?”这可是从“百晓生”元探烟那顺的,看他们总是鬼鬼祟祟聚一起边看边偷笑,就知道一定是私藏的好东西! “你!你无耻!!” 白雀童子不知道为什么委屈的都要哭了,脸红地像猴屁股,他把那东西扔到凌飞镜脸上,气鼓鼓的。 “咋了?真是……” 凌飞镜一脸无辜,随便翻了几页,里面都是画,一幅一幅美人都没穿衣服,肢体交缠神态愉悦,看的自己越来越好奇。 “这不合理啊?这动作怎么做到的?西域柔术?” “你?!”白雀童子觉得自己被捉弄了,面红耳赤起身要抢来烧掉。 “别啊,我还没看懂啊!”凌飞镜边跑边翻,被白雀童子拽的一个后仰,潇洒地翻身站定。衣袂翻飞,书却不知道掉哪去了。 “哎?我的书呢?” “你的?” “嗯?” 白息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拿着打开的画册意味深长的盯着她,似乎要把她盯出一个洞。 “……” “……有趣?” “弟子不才,觉得太过高深,不如白雀童子懂得透彻。” “你捉弄人!你莫名其妙要送我喜欢的东西,可我根本不喜欢什么春宫图!!你这个……” 白雀童子看尊上若有所思神情凝重,后半句硬生生憋了回去。 凌飞镜竟不还口,只恭敬垂眉拱手:“师尊在上。今夜初月猎魔,时辰快到了,弟子要快些赶去了。” “嗯。” 白息姜似乎还想对她说什么,待她擦肩而过,启唇低声说了句什么。凌飞镜跑得匆忙,许是没听见。 奉生山怎么这么大!她可是一顿东奔西跑,才找到猎魔场入口。猎魔场每月月牙初现之时开一次,场中多是六界老人儿驯养的魔物,像是血魔血尸什么的,也有一些大荒时候存在的上古妖兽,不过一般在猎魔场结界里是看不见的,看见就只能自求多福吧! 她从来不爱来奉生山的猎魔场,因为这里主要是试炼弟子的,太不刺激,多少人进去多少人出来,这有什么意思? 想想自己当年浪迹四方除魔歼邪的日子,凌飞镜忍不住咂咂嘴,还好,这就能回到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怎么又来迟了!吃屎你也赶不上热的!!” 鱼灵甫伸着脖子等了她半天,就怕她找不着地方。她竟然规规矩矩穿着雪缎白袍戴着曜日腰带,心中纳罕,这是开窍了? 奉生尚白。 白珏黎为执法长老,其门下弟子戴云浪腰带,教授无上道法。南朝、元探烟等人为其门人;凤碧尘是司音长老,门下多为女弟子,着凤纹袍,大师姐柳瑾汐、风游叶等人为其门人;鱼灵甫为剑圣,天下青锋共主万剑归一,弟子配灵鱼符,鱼落春即为其得意门生;轩辕溟岳门人配寒山袖弩,手下弟子大多是擅长近身战,黑色劲装,匕首为主。当然,也有凌封寒这种奇葩,不会打架却擅长谋略和奇门遁甲。 至于占星师星斗天阑,他没有弟子。他只负责占星还有,别疯。 亚尊苏星河只配雪缎白袍,终日受尊上之命四海行侠,甚少出现在山上,也不收弟子。尊上白息姜也是一身白袍雪缎,没有任何装饰。凌飞镜也该这么穿的,只是她让白袍干净就难得了,更别说一丝不苟系上曜日腰带了。 “你怎么把执炬剑带来了?你不是都拔不出来吗?” 凌飞镜摸了摸别在腰后面的执炬剑,“带着有安全感。” “废话少说快进去吧!这下猎魔记功最多的又要是尊上了!”鱼灵甫摆摆手,撵她走。 “行吧,对了猎魔场极凶之地大荒重现的地方是不是在最北端?” 鱼灵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是啊,问这个干嘛?咋了,想干票大的?不要命了?” “是啊,”凌飞镜没大没小的拍拍他肩膀,“别忘了昨天我跟你说的藏酒之地啊!拜拜了老鱼。” 嗯?昨天她是告诉自己炊爷佳酿十坛“笑红尘”藏在何处,可这也不是年末替他们几个“生死之交”套自己考题,平白送酒干什么?鱼灵甫看着她颀长瘦削的身影优哉游哉,连同高高竖起的乌发没入猎魔场的黑暗,梳了梳头发一脸疑惑,也跟着走了进去。 奉生五老都在猎魔场门口端坐着,以便出手救弟子性命。白珏黎饮了口茶,看了一眼鱼灵甫,他向来对猎魔最为感兴趣,今天竟黑着脸一句话不说。 “刚才被镜丫头气到了吗?师弟你消消气,像我,早习惯了。” “是生气。” 鱼灵甫说得平静,盯着眼前的无尽黑暗。他知道刚才凌飞镜的意思了,她是要跑。她要为尊上挣得最大荣光后下山离开。私自脱离师门是可以立马关起来问罪的,不如…… 他攥了攥拳头却又松开,可她是凌飞镜啊,有什么地方能关的住她!刚才是最后一面了吧。人是有趣,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遇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又诀别了。 最后一面了。特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