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皎月朗朗,虽是夏天,但烂尾楼间的凉风吹来,依稀有种冷冷清清的感觉,夜空没有一片流云,我静静等待。
约摸半小时后,几个黑影穿过外墙那道生锈的铁栅栏,是阿迪他们回来了。只见那几只黑的黄的土狗嘴里都衔着鼓鼓的塑料袋,袋里装着的是人类的厨余垃圾。这个味道,我再熟悉不过,有多少个饥寒的夜晚,我都梦寐能有这些东西果腹。
阿迪把大包小包的塑料袋拽到我身边,像好客的主人一样,将“大餐”展示在我面前。我迷惑地看着它们。阿迪“汪汪”几声,示意这是它们在附近几个街区搜来的食物,对于流浪狗来说,食物来源无非是垃圾站的厨余垃圾,或者是美食街区里人们随手扔下的吃剩的食物,比如香肠,比如香辣的鸡翅骨头,但往往这些地方的竞争者很多,随处巡游的救助站义工也很多。所以阿迪它们搜来如此多的厨余垃圾确实不易。
我示意要与那几条土狗兄弟一起分享,阿迪点头后,它们争先恐后地上前撕开塑料袋,把长长的嘴巴拱了进去,任由里面的菜汁肉汁流淌一地,散发出阵阵腐味,我们大口大口地吃着,不时发出满足的低沉的呜呜声。回想一下,自从我的寡妇主人去世以后,似乎太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凉风徐徐的烂尾楼于我们而言,确实是块风水宝地。吃饱喝足后,我们就这样趴在楼顶的平地上休息。远远望去,这个灯光点点,霓虹闪闪的城市,似乎并没有很让我讨厌,尽管它使我备受波折,但现在看来,反倒有股幽幽诱惑的气息。那几条土狗栖息片刻后,便从楼梯下去了,只剩我与阿迪,我们都没有作声,四周陷入一片沉寂。
“后来怎么样了?”我先开的口。
“什么怎么样了?”阿迪盯着远处,不以为然。
“你的小情侣主人呢?”
“也就那样啊。”
阿迪木讷地回答着,似乎少了以前好动活泼的特性。
我苦笑了一下,是啊,我真老糊涂了,如果一切安好,我也不会在此时此处,在这破破旧旧、瓦不遮头的烂尾楼里遇见阿迪。正如伤口发痒时其实证明就快痊愈了,这个时候就没有必要再去揭它,挠它了。
所以也是后来我才从那几条流浪的土狗口中得知,在阿迪被领养之后,没过多久小情侣便分手了,于是阿迪就像人类小孩一样,在父母离婚的时间节点上面临归属谁的问题。但可惜,阿迪没有人类小孩那么幸运,最终双方都放弃了它,因此阿迪只好像我一样,再次流浪街头,知道遇见了黑的黄的土狗它们。
我能理解阿迪的无奈,我也理解人类很多时候抛弃我们也许是迫不得已,但我恨!我恨他们口口声声地对我们关爱,却又一次次让我们失望,我也恨自己,把一次次的希望寄托在这样虚无缥缈、飘摇不定的情感当中。
我搭着阿迪的肩膀,欲言又止,似乎所有话语与安慰都苍白无力。
“他们总是这样。”沉默许久之后,阿迪轻描淡写地汪汪说道。
“嗯......”
我突然不知道如何接话。气氛变得压抑,我在等阿迪继续开口。
“他们喜欢吵架。你知道,通常他们开始吵架,受气的总是我们。”阿迪甩甩头,继续说道,“我的女主人,吵架时喜欢摔东西,像玻璃杯,漱口杯,茶壶,花盆,书本,所有她有力气拎起,又有力气摔下的东西。有一次,一个瓷盘的碎片从我的肚皮划过,一道血痕渗了出来。”
阿迪将它的左前脚抬起,向我展示它的伤疤,像条苍白的蜈蚣一样,深深镶嵌在它那黑白相间的皮毛里。
“这一定不好受吧?”
阿迪没有回答。
“而我的男主人,吵架喜欢沉默。他们就像是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激进,一个极端沉默,我想这也许是我的女主人最不能忍受的。”
“人类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