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在同谁说话? 一座孤城寂寥立于漫天黄沙,乱风滚滚卷起阵阵凡尘,远道而来的红衣青年如瀑发丝分毫微动,他冷清面容如天人绝美无暇,和善眼眸从容望向青云天际。 遥遥九重天降下淡漠疑问:“几世轮回,投入凡尘浊世迟迟不归。需知天命难改,世间早有定数不应干涉。你为何偏要逆天改命? ” 时微澜嘴角含笑蕴含仁慈,他掌心环过乌黑城墙上横开一朵迎风晃动生长的黄花:“明知灾祸降临人间,如何熟视无睹。天命既定,不如让我试上一试。” “以一己之力,乱天下人的命数。你可知代价?”冷清未改,不知名的言语淡淡严厉:“天人之魂,也有彻底消亡时刻。” 本不该畏惧,时微澜感受微风的手指却微微一滞,他眉眼染上独对一人的似水柔情:“我会活着回去,她还在等我。” 浮云聚散无形,无言叹息:“以你修为不仅未度情劫,还沾上了七情六欲。可是存心放任?不如舍弃凡世种种纠葛,你方能重归天界安宁。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炎热日头显出身畔小小影子,时微澜微微摇头,他眼中释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时日无多了……” 晴空万里,九霄云外叹息散悄然去。 天地交界,微弱闪耀星火缓缓堕入人间。时微澜目审视金色流沙围城,他目光坚定迈向战火侵袭雨打风吹后的千年古城。 狂风烈日下,一个小小的身躯静静守候破败城门的阴影处。定睛一看,稚嫩孩童衣着单薄狼狈,她灰扑扑的小脸蛋依稀看出无波动的双眸,小脚丫无所谓俱赤着踩上一片松散黄土。 随着时微澜缓缓走来,孩童目光一瞬不瞬仿佛在那等了许久。 “小姑娘,”城门下穿过的凉风驱散热意,空荡破败的街道房屋空无一人。时微澜打量俯身道,“你的家人呢?” 孩童摇头,她专注目光直勾勾望来,时微澜只觉隐隐亲近疼惜。他看准这荒城久无人住,不想冒出个无依无靠的孩童。此地将不安全,时微澜片刻之间想好为她安排去处照顾。 “阿爹,抱。”孩童扯出一抹笑,她踮脚乖巧举出两只瘦弱小胳膊。 无人能拒绝天真孩儿的请求,即使像时微澜这样不习惯亲昵的人。“我并非你阿爹…”笨拙小心抱起孩童在怀,他不经意想起流云绯眉眼飞扬夸下海口,他们将来定会儿孙满堂。俊脸淡淡薄红,青年温柔眼眸黯然:如果能活着回去…… 可叹算尽天下诡谲命数,独不知自己之分毫。逐步消失先见明白昭示他动了凡心,寿命将尽国师之职坦然卸下,为满足她心愿一得笑颜系上红稠带,轻言软语许下婚期。忽让他看清世间命线脉络岌岌可危,何尝不是在惩罚他的私心之举。赌下生死改天下人命格,只最后时日为她留得一寸生机。 “阿爹,许一个心愿吧。”孩童下巴搭在红衣青年肩头,她沉沉目光微带深意,“只要你留下来,吾皆替你完成。” 微微一愣,时微澜心中叹息,温言笑起:“不用,还有人等我回去。只是打扰城主几日。”难得聚起的城池精魄,却再无城民百姓万物生气,终日与寂寥黄沙相伴。 “无人能拒绝吾,你会改变主意。”莫名低落情绪爬上胸腔,丞儿挣脱开青年怀抱,她抗拒亲近那种温暖气息。双脚落地不顾身后呼唤,她头也不回跑进小巷七拐八拐躲藏,再小心翼翼地观察久违未有的一众陌生非凡来客。 万里缤纷云彩相伴而来,如流影剑光无数闪烁。修道者清心静雅的气息笼罩云城上空,满城鲜活气息浸润。微雨朦胧而落,丞儿扬起小脸贪婪呼吸,悄然期待目光叠加在时微澜身上。 白衣青衫人群中耀眼夺目的红衣青年若有所觉回头,丞儿赶忙缩起身子抱住双膝躲在墙角,轻易掩盖踪迹。 重重黑云铺天盖地而来,奔腾杀气锐不可当所到之处焦土漫漫。严正以待的修仙者抱着必死决心举剑奋战,势将腥风血雨魔族击杀阻挡在人族边界。黑衣魔头红眸嗜血翻云覆雨夺命溅血,他猖狂而笑:“凡人,不自量力。” 轰隆雷声震动天地,毁灭殆尽的气势横扫一片,大雨倾注流水滚滚鲜血与黑血没入黄沙,魔族诡异笑声遮天盖地胶着战况伴着无数敌我丧命。无名恐惧爬上丞儿心头,泪水雨水布满脸颊,她茫然抱住自己瑟瑟发抖。从来无力改变降临城内的一切,她害怕保不住最后一砖一瓦。 “嘀嗒——”空灵奇异的香味弥漫,逐渐安定心神的丞儿悄悄睁眼。昏天暗地中独有一小片明亮。高高城楼摇摇欲坠,红衣青年微拉起一寸火红衣袖,泛着隐隐金光的鲜血从伤痕累累的腕间流下,灌入黑笔画成的繁复阵法 。温润金光照出从来不染凡尘的红衣青年光洁额上细汗,翩然衣带沾湿。 禁术已成,天降金光乍亮驱散一片黑暗,狼狈不堪的修道人如有神助振奋挥剑而战。模样可怕的魔族身形晃动,不知疲倦扑上厮杀。混乱不堪,鲜血四溅。 无影利爪划破所及之处,黑衣魔头回身擦去唇上血腥,兴味而笑:“呵,天人之魂。” 金光环绕身披银甲战衣,面容慈悲的青年执剑而立:“魔族犯人间,累及十万孤魂日夜哀鸣,百年不休。今吾以吾身,以杀止杀。” 毁天灭地的汹汹气势相抗十日十夜,光芒万丈湮灭无数黑暗之魂。倒下一片身躯,便浩气迎上一众不死不休。魔族节节败退,黑血滚下紧抿唇角,黑衣魔头身形不稳气息混乱,他红眸狠厉望向尽在眼下的人间,终是不甘下令退兵。天地间魔尊留下狂放而笑:“待本座重现人界,必取十万性命。”死伤大半的修仙者收剑而去,黄沙土地尸横遍野,下尽了年岁的血雨绵延不绝。 那是丞儿见过最残酷的死战,她不曾料想自己这座枯城会安然存活。殊不知微亮的金光早将云城轻轻笼罩。一个红色的模糊身影无力坐下墙根,他俊美面容因横过的三道伤口,血肉翻飞显得狰狞。青年抬头眼眸生动,望天轻声而笑:“值得…一切还来得及。” 伤痕散去,隽贵红衣整洁如新,他直起身子欲迈上归路,眼中笑意刹那褪去,痴痴望向东方:“原来代价如此。”天人之魂不散,困居死地永世不能离去。即使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你有何心愿?”丞儿坐于城墙墩台之上,低头望着那像失了魂魄的青年。 “我想再见她一面。” 不是重塑天人之身回到舍弃他的天界,不是逆转当初选择做受人敬爱的国师。只是想再亲眼见她一面。 “如你所愿。” 望进青年如星眼眸,丞儿微微笑起,神秘莫测:让吾看一看她是谁。 如入繁星长河,漫无尽头的年岁差点找不到归路。丞儿稳定心神小心翼翼探寻,终找到一抹鲜红艳丽的泪珠。 摔倒在地的少女眼角含泪,清丽眼眸坚毅不屈如小兽惧怕却忍疼不肯求饶,一下撞进了他心里。 奇怪,他看不清她的命数,一身白暗相交混沌。只终有一日她嫉恨叹嗔缠身甘入魔界,沾染血气杀意至死不休。 啊,她是他的情劫。少年温雅而笑,天人不喜人世浊气,自不会与暗黑魔族纠葛。 终是不忍少女误入魔界,他含笑俯身伸出了手,轻言道:“姑娘若要启程,去往西方吧。无论多少艰难诱惑,莫要舍弃自身清明。”背离魔界方向,剩下全靠她自己掌握。 “你怎知我要离开?”少女眼中闪过异样的光,紧握住他的手道:“国师大人,赐我点福气吧。” 世人求的不过心安,望住少女炽热的眼,他轻声道:“好。” “我会回来。”少女执着道。 相诺于帝王,居世人相敬国师之职。他时常立于占星楼上俯仰天地间,凝望阔别的天界安静祥和。天下国气命线脉络在夜色熠熠生辉。 偶然违背天道规矩,他悄然出言拨动少许,换得国家百姓避过一时祸患劫难。心软慈爱世人,他时常因此寿命短暂,却无怨无悔。只想看看,违背天道定下的命数,换来的究竟是如何? 九天上的人并不认同:“天命难改,只怕推迟引来更大的灾祸。” 他笑而不语,愿以身相试。 三百年一轮回,转世后的少年接下一片洁白雪花,俯视银装素裹的街道屋檐,枝头上红梅傲然。呼吸间冒出白气,他含笑道:“真有点天界的高处不胜寒。” 屋檐下的小官侍女低头不语,近身打伞,道:“天冻体寒,大人不如回屋。” “退下吧。”他缓缓摇头:“我在等一人。” 等谁?侍女微微诧异,沉稳少年头回有的顽皮笑意:“自然不是杀我之人。” 侍女大惊,她眼中一凌手中淬满毒的短剑狠狠扎上向白衣少年脖颈。 “锵”一声响,短剑没入了雪堆,侍女身躯撞上了红柱。她忍住惊惧从地上一跃而起,手握身侧匕首疾驰而来:“妖人,今我定要杀你!看你如何再迷惑陛下。” “刺客——”占星楼下团团围住的侍卫闻声而动,几道黑影却从中跃出一一劫杀。 像有所预知,少年从容躲过侍女招招狠厉,眼带无奈:“何必背下重重血债,将来因果报应。” “贪生怕死!”侍女一声嗤笑,心中暗惊少年躲得飞快。时刻不多,趁少年忽有的分神,她义无反顾拦腰将少年扑向高楼。 “国师大人——”惊惧不已的呼唤。 寒风刮脸,侍女脸上得逞笑意忽然怔住,坠楼少年如飞鸟仰天而望,眼带慈悲。似火红衣宛若扑蝶承住了下落的少年,眉眼艳丽的女子惊怒回望道:“竟敢动我的人,你们想永世不得超生么?” 拍拍红衣女子的肩,少年咳了一声:“多谢流姑娘相救。不过奉命而来,莫伤他们性命。” “你对他们慈悲,他们却只想要你的命。”眉眼惑人的红衣女子低头一笑,却是温柔如春水:“我不过离开片刻,你差点小命不保。想来将你关起来守着,我才安心。” 少年忍不住重重一咳,眼看红衣女子关切,他和善笑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好好的?至于世人尚有迷惘,正是我来此的目的。”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红衣女子不甘不愿将少年放下,为他围上锦色披风:“有时我真恨,你眼中只有那些凡人。我哪点比不上他们?” “众生平等。”少年轻声道,“我从未说过姑娘不好啊。” “我开始贪心了。”红衣女子一抓少年的衣襟,她轻言调笑却暗含杀意:“拯救世人,造福百姓远离战火天灾,我一一帮你。只要你眼里只有我,不由得你拒绝。” 少年微蹙眉:“姑娘若好好修行,有朝一日自会得道登仙。何必执着世间短短情爱?帮助世人,也是积攒功德,你得失心太重。” “成仙,没有你我要成仙有何用?你爱世人,我偏厌他们夺取你的关注。看看动用占星之术,你病了多少次? ”冷声一笑,红衣姑娘抚平少年衣襟,眉眼飞扬:“记得,倘若有一天,你敢为旁人舍弃我,甚至伤了你自己。呵,我不介意让你所有在乎之人陪葬!” …… 鲜血滴了满地,流云绯执剑仰面躺在焦土一片的山谷:“呸,妖魔长得如此之丑,还再三捣乱吃人让他心烦。”遮住刺眼的日光,流云绯的声息变得十分淡。 你想得到他?可惜,他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曾。不过利用你的修为法术,替他护玉楼国周全。可恨,可怜…… 重重鬼魅的声音交相传入耳中,流云绯募地睁眼坐起,剑光闪闪:“谁?”她美目发怒,挥剑扫清一片,“他岂容你们置喙!” “哈哈哈——”无边的黑影逼近,“可怜…可怜,他也活不了多久。” “什么?我不许!”流云绯双眸一红,却如困兽无力倒下,凌乱真气四散相撞逼她吐出了血,气息募地全无。 “流云绯!”时微澜奔波而来,难得惶乱抱起女子,“醒醒…你睁眼啊。” 流云绯缓缓睁眼落下泪痕。素手轻勾他的衣角:“便是我死了,不许你离开。” 上一世宋奕才活到二十五。我…不许你死! “你不会死…”平静湖泊激起巨浪乱了心。明知她是修道之人寿命绵延,可时微澜忽得有了害怕。他不想流云绯因爱生嗔痴杂念,数次婉拒只得她更多愤恨不舍。 要如何做,她才能满意从而潜心修炼?难道要他亲眼见她堕入魔道,又或身死道消。他不忍,也…不舍。 情劫,原来不知是他,也是她之劫。 她炽热如火的心意,日日将他环绕。尖锐外表下,温软入骨的情意。他何尝不动容,只不忍她陷入情劫。如今不破不立,一抹坚定浮上时微澜心头。 “腿疼,你背我!”流云绯赖在地上。 时微澜暖和了目光,小心掩下疼惜将女子抱起。流云绯难得面颊微红,手上却大方搂住青年佯装得意:“国师大人认输了。可是觉得小女子美的动人,惹人疼惜?” 目光轻轻浮过女子娇媚脸上一道小小血痕,时微澜轻声道:“恩。” 流云绯一怔,她闭眼倚上青年温暖的胸膛,飞快跳动的心脏仿若在说:你瞧,高不可攀的天人也为你动了心。 嘴角不住弯起,流云绯眼角的泪染湿了青年锦衣。 亦趋亦步的小侍官瞪大了眼,捏紧拳头义愤填膺:“夭寿啊,这妖女真勾走了国师大人的心。玉楼国没了国师大人,如何自处?可恶!” 磔磔怪笑,漫山遍野。有趣…有趣,多事的天人破了道心,何人还能阻魔尊大人攻破人界哈哈哈—— …… “你在看什么?”青年道。 女子诧异:“你竟会关心我在看什么?”不等青年回应,她托着下巴,遥遥指向墙外的街道一阵敲锣打鼓,“啊,凡人取亲真是热闹,与我听闻很是不同。” “你们仙家嫁娶,”青年一顿,耳垂薄红,“有何规矩?” …… 坠落的星火吞噬周围星辰,他眉头微皱:“魔将乱世。”犹豫望着指间红发带轻轻抚摸,终归不舍她卷入生死之战。 “待我回来迎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