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黑暗,含哭带笑的女声连绵不绝。我跪坐在地,咬住牙摁住发疼的脑袋:“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哭?我从未哭过,倒是不少死在我手下的人痛哭流涕地求饶。”心魔如鬼魅的甜笑无所不在,“看,你多怕。” 我一怔,摸上脸颊却落了空,又是让心魔趁虚而入的魂魄状态。疼痛却如钻入了心底,我强撑着意识清醒,平静道:“当务之急是逃出去,你还有心思抢身躯。不怕死在这儿。” 丞儿发怒时刻,四周都在震动崩塌。我也脚下踏空掉进橫开的一道深裂缝,接着巨大重物笔直朝我砸下。若不是及时用真气隔绝,只怕我已磕得头破血流。失去我掌控的身躯,应是昏迷了过去无法自保。 忘不了被活埋的黑暗无边无际,我甚至怀疑脑袋密密麻麻的刺痛是身体缺少呼吸的征兆。快点醒来,不然会窒息而亡。在此之前,我必须压制住心魔,免得她显露喜好杀人的本性。 一声轻笑落在耳旁,心魔语气沉沉:“解决了你,我才能出去。” “你出去了又如何?”感受心魔的存在,我冷笑道,“你要的答案,丞儿的所见已经明了。” 重逢时微澜,他半真半假的话总让我困惑。流云绯的心魔又一直纠缠,不是彻底消灭它,就是从源头解决它的执念。坠入黑暗前我忽记起了与丞儿额头相抵入睡时,梦境里云城千百年的记忆漫长得像没有尽头。一切有真实得让人信服。包括时微澜来到云城后的所为,丞儿都看在眼里。 心魔不言不语,我捕捉到一丝明显的迷惘。辨认黑暗中特别的气息,我嘴上接着道:“为阻止魔族入侵,为大乱的天下不波及你,他才瞒着你离开。倘若他能平安回去,定会完成与你的婚事。然而因他做不到,你却为了逼他现身杀了那么多人。你有何颜面见他?说到底,你不过是心魔,一份恶意的执念。” “他食言了。在天下人与我之间,他丢下了我。”心魔平静的话带着刻骨恨意和悲凉,“了却执念,自会去修行成仙。不过我说的一个假话。他舍弃天人之身渡天下百姓,临走也不忘特渡我。明知此去九死一生,他唯一留下的却是有缘无份的退婚。我那么爱他,想尽办法为他续命。然而,他根本没想活着回来!向我求亲,让我满怀希望。再不告而别,让我恨他入骨。他以为我会从此断情绝爱,潜心修炼成仙。哈哈哈——他费尽心机,万万想不到我依旧成魔,杀人无数!” 不是这样的!丞儿清清楚楚看到时微澜的心境,他是真的对流云绯动了心。时微澜怎么可能会阻止流云绯入魔而欺骗她、抛弃她?可一想到时微澜逆天改命的决心,我又动摇了。人是可以自我欺瞒,或许时微澜先骗过了自己。 心魔的狂笑让我头晕目眩,却比不上揣摩时微澜心思背后发凉的可怕。明明好意助她成仙,却也亲手培养出了个魔头。究竟是时微澜错了,还是命定无法更改,流云绯逃不过走上成魔之路? 不敢再细思下去,我咬牙扑向黑暗一处,触到一股凉意缠上去不撒手。如果不能让心魔自行消失,只能我来压制。滑不溜手的存在让我死死得团在怀里,黑暗的气息刮得手上疼意加重。“放我出去!”我低沉道,“我还是学过些仙家道法。清心诀在外修炼,就对清楚杂念颇有影响。如今你在我手掌心,可想试一试?” 心魔疯狂的挣扎戛然而止,我以为威胁有了作用它却忽得一笑,彻骨寒意冰得我打颤,凭着一口气不放手默默运转起清心诀。 “你忘了…”心魔细语呢喃调笑道,“修道者为何怕心魔?缘因心魔如墨汁入清水,染黑它所接触的一切。” 清心诀猝然被打断,爆发暗黑气息瞬间将我吞噬,暴虐念头横冲直撞,混乱魂魄几欲散去。声声凄厉诡笑如万道利剑穿过魂体,往日可怕的记忆一股脑的在眼前浮现。次次承受死亡痛楚,我控制不住喊出声。惧怕丛生,难道就此消失了。不,我不甘心。没有姓名身份游荡了这么久,我也曾想哪次彻底的消亡,可我不想让心魔如愿独占身躯,缪城煎饼还未尝、不知师弟他们平安了吗? 种种念头汇成了一句话:我想活下去! 无数的记忆涌动,我忽找到了那一条金线。师傅飞升入天界前,他随意拿出了一束竹简:“你有魔族血脉,杂念嗔痴太多,保不准有朝一日魔族诱你破道心。此招专克魔族,灌入识海学学。” “多谢师傅。”年轻女子含笑回道。 猛然睁眼,魂魄之力反缠肆虐的黑暗气息,我飞快运转心法,一字一句道:“破…魔…决!”刺眼金光募然四放,束缚的魔气崩溃而散。 心魔怒极的痛呼:“破魔决!流云绯是魔身,你竟想一同毁了去?”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我忍住疼痛道:“我说过,我不怕死。”心魔虚弱得不堪一击。已经拦不住我突破困境。欲乘胜追击,我忽感应不到心魔存在,摇摇欲坠的黑暗轰然崩塌。 “放她出来!”面具少年熟悉声音,隐隐的怒意。 光亮泄入了眼帘,身上的土壤退去,无形之力助我翻身滚出深坑。“咳咳咳…”大白的天色,刺得我睁不开眼。忽落入一个温暖怀抱,面具少年关怀道:“你还好吗?”他忽的一顿,抓住我的双手微微发颤。 无处宣泄的惧怕忽有了去处,我勉强睁眼追着少年面庞,沙哑道:“我没事,你…受伤了。” 面具少年的白衣上满是血痕,他心跳加速的胸膛更是在涌血。我眼前一片模糊,发颤的手徒劳捂住他的伤口,血流还是涌出了我的指缝:“快停下,别流了。”六神无主的我仰头望住少年,“对…我学过点治疗术。不怕,我为你止血。” 少年纯白的面具裂出了一道红痕,他若无其事笑道:“看起来严重些,不伤及根本。我们先出去。”他转过身,回头道,“来,我背你走得快些。” 少年的背上布满了血迹,他仍是轻轻笑着似不想我担心。我捂住发疼的眼,轻轻应了身后爬上少年宽厚的背。破魔决对流云绯的身躯造成了很重的伤害,我双眼屡次发黑额上已满是冷汗,却不敢让自己昏死过去。期盼自己不会拖累他。 我轻搂住少年的脖颈,掌心运转真气小心止住他伤口继续流血。该是庆幸魔尊压制了流云绯的魔气,我才能抓住点灵气就往少年身上补。潘出尘呆呆地跟在身后,他轻声问道:“一天一夜,你活着出来了。”他似笑了声,“命真大。” 四周房屋倒塌一片狼藉,丞儿有些狼得依在一处土墙。丞儿小脸灰扑扑,她漆黑的眼眸紧紧盯住我们:“你赢了,吾放她走。毁了吾云城大半,你以为能平安无事离开?” 面具少年顿住脚步,他缓缓转向丞儿,干涩的声音道:“还有一道符,我一直没用。因为它的威力足以毁掉百里境内的所有。” 丞儿不言不语一步步地走来,强大的气势甚至压得我喘不过气。少年空出一只手轻轻抚住我的后脑,可怕的威压随之散去。 “城主大人,是想一试同归于尽的滋味?”少年虽在笑,威胁的意味十足,“放我们这些过客离去,有这么为难么?” 这一刻,少年真的孤注一掷拼命的决心,让我有点害怕。我挣扎着心智清明,附在少年耳边道:“别冲动,危机时刻丢下我也没关系,我并非你想的弱。我会回来,死也能回来。我只求你一件事,好好活下去。” 少年一怔,不知他是否听进我的话。他忽的一笑,满是苦意:“我怕…再也找不到你。我们会都活下去,我不准你有这心思。我绝不会丢下你。” 暖意涌进心头,明知少年不会见死不救。我却禁不住心酸,他在保护我啊。多久没有这种感慨了,欣喜又心疼。 “丞儿,我知晓你只是呆在这太久了,才想要多一点陪伴。”我囫囵吞下血腥味,勉强笑道,“你听过行走的岛吗?在海上,有一座岛。它每日都在海上移动,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也许有一日,你也能做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好。在此之前,每年你生辰时候,我都会回来看你。告诉你,我在那一年所经历的点点滴滴。你可愿意?” 丞儿目光深深地望住我,流露了一点希冀。我知道,这些听起来都是虚妄的承诺。我目光一瞬不瞬地回望,努力表达心中的诚意笑道:“我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丞儿,你愿意相信阿姐吗?” 大红的身影缓缓走来立于丞儿身旁,时微澜牵住她的手。丞儿转过头望他,呆呆的小脸浮现了一点笑意:“好。阿姐,说到做到。” 我用力点头,青色的大门轰然挪开,浮动的水波一如我们进城时所见。面具少年脚步平稳,一阵痛意袭来,我竭力放缓了呼吸。 身体的一部分在强行脱离,它不愿随着离开只想留在这。我缓缓摇头,默念道:你太虚弱了,挣脱不了这个身躯的。就算离开了,你也存在不了多久。 也许知道抵抗不了,混乱的心魔终于平静传来了一句话:助我脱离,不会再来缠着你。除非你没有虚弱的时候,否则我一旦出来就杀了你师弟。他对你毫无防备,我还会一点点地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心魔抓住了我的软肋,我不敢冒半点风险恨不得它早日离开。忍着痛意,我轻声道:好,我助你留下。 费尽体内所有气力,我强忍着分离的疼痛。待最难熬的一刻过去,我有所感地回头。 青天白云下微风而过,大红衣袍的时微澜牵着丞儿小小的手,一个浅浅的白色身影静静地伫立时微澜身旁。 流云绯模样的白衣女子伸出了秀手,却不是以往来势汹汹的夺人性命,而是轻轻抚过随着时微澜墨发扬起的红色发带。 许是错觉,白衣女子脸上的笑容宁静美好,仿若散去所有爱恨嗔痴的美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