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哲答是,待看清赵氏手上拿的那方手帕,一怔。
赵氏顺着儿子的视线低头一看,解释道:“今天日头足,我吩咐仆人将你的书、被褥都拿出来晒一晒,意外看见这方手帕。”她顿了顿,问:“这应该是天启八年冬狩上,昭元公主赠你的?”
不出所料,霍哲点头。
赵氏说:“是了,看见它,我感慨良多。正是那一年,你一举成名,得圣人青眼。”她将手帕递还给他。
霍哲伸手接过。
赵氏回忆往昔:“那时我很高兴,非常高兴。自你父祖战亡,霍家门庭冷落,长达十余年。终于,你一鸣惊人,我便知道,我们霍家后继有人了。”
赵氏难掩骄傲地看着霍哲,脑中浮现当年的一幕幕。
天启八年,冬狩。
彼时,霍父已去世十二年。
冬狩那日,天朗气清,圣人露天设宴。赵氏因身为卫国公之女,得蒙卫国公的圣宠,坐在中不溜的席位上。
赵氏处处逢迎,但却不能融入那些高门主母的谈笑中。她端着酒盏,满心挫败。
此时日已西移,漫天的红霞绚烂至极。
不时有少年郎狩猎归来,翻身下马,将猎物带给主位上的圣人看。圣人便大笑,将他们夸赞一通。
赵氏心下有些急了,向远处张望:怎么子理还没回来?
少年郎们一齐出发狩猎时,圣人定好了时辰,要他们酉时归来,按所狩得的猎物行赏。
如今已经酉时末了,霍子理却还未归来,由不得赵氏不心急。
少年郎渐渐都已归来,聚于宴席中央,三五成群地互相炫耀狩猎所得。
酉时末,戌时初。
“咚——咚——咚!”
宦官敲响三下金钟,宣布时辰已到,计功行赏。
主位上,圣人眉眼间尽是快意,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们道:“今日狩猎,可还快活?”
少年郎们答声不齐,却中气十足:“快活!快活!”
“好。”圣人鼓掌:“王常侍,你带人清点猎物。让朕看看,他们猎的比昨日多了些没。”
王常侍脸上止不住地笑,答话:“禀圣上,昨日初来乍到,郎君们本事使不出来。今日有了准备,定然比昨日猎的多。”
其中一郎君道:“王常侍,话别说早,你这份好意我可不承。”
众人哈哈大笑,打趣道:“孙二郎,你这话说的,是不是猎的比昨日少!”
底下,宫人开始为郎君们清点猎物。
那边热热闹闹,笑声一片。这一边,赵氏坐立不安,见时辰越来越晚,不由担心霍子理出了意外。想派人去寻吧,可手上又无人可使唤。
她鼓足气,抬头看向主位上高坐的圣人,想不管不顾地直接上去禀明情况,求圣人派兵去寻,但一时没那个胆子。
天色渐黑,周围已燃起火把,映得人人都是满面红光。
赵氏心急如焚,看着宫人们开始向圣人禀报各位郎君的猎物,禀报至最后一位郎君时,霍子理还没回来。
不出片刻,最后一位郎君的猎物也清点完毕,便是孙二郎。孙二郎长吁口气,嚷道:“看见没,我比昨日多猎了一只野雉!”
众人:“嗤——”
王常侍再次走出来,宣布:“清点完毕。经奴才们商量,圣人裁决,夺魁者是——”
赵氏急得差点从席位上站起来,她儿子还没回来呢,怎么就要盖棺定论了。
她正欲去御前求助——只听圣人身边的昭元公主开口,嗓音尚稚气未脱:“父皇,还有一位哥哥没回来呢。”
赵氏心猛地一定,她明白,昭元公主口中的人定是霍子理了。她几乎喜极而泣。
赵氏视线紧紧跟着昭元公主。
昭元公主穿着一身鲜妍的束腰胡服,跳到少年郎们中间寻了一圈,转身对圣人道:“真的少了一位,就是骑红鬃马的那位哥哥,他昨天还送来我一只兔子,父皇你不记得了吗?”
圣人讶异地抬眼寻了一圈,道:“还真是。少的是哪家的儿郎?”
宫人们指认了一番,王常侍上前回禀:“是霍家独子霍子理,卫国公的外孙。”
圣人点点头:“哦,是他。我记得其父霍敢乃一悍将,可惜……其母何在?”
赵氏立即出席,跪下禀告:“臣妇在。”
她声线颤抖地将霍子理未归一事,事无巨细地禀明。
昭元公主听完道:“啊,还没回来啊。父皇,你快派人去寻。那位哥哥万一碰到猛兽怎么办!”
圣人点头称是,派遣一队禁军去寻。
禁军们翻身上马,出发不过片刻。其首领从夜色中策马回来,高声道:“禀圣人,霍家郎君当真碰到猛兽了!”
赵氏当即眼前一黑,她本是跪着,如此一来差点扑到地上。
禁军首领大声报喜:“是只大黑熊。霍家郎君将大黑熊拖回来了!”
赵氏乍逢大喜大悲,已经没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向夜色中看去。
这一幕,她永远地记在心里——
年仅十六岁的霍哲,拖着一只黑熊、踩着夜色归来,衣衫上沾满了血迹污垢。他身后,几名禁军下马,说要帮他提被打死的黑熊。
宴席上
昭元公主不敢置信地问:“那位哥哥是打赢了大黑熊吗?”
少年郎中,孙二郎快步走过去,将黑熊扒拉一番,道:“霍子理,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