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一入夜,江寒水冷,舱房`中潮气翻涌。隔着舱房的窗户纸,一丝星光透过窗缝挤进窗棂,若有若无。外面除了偶尔响起的船行破水声,整条船像睡着了一样安静。虽然照顾我的婆子早早放了汤婆子在被子里,我的手脚还是冻得冰凉如铁。舱房`中怕客人忘记灭灯引发火灾便戌时正准时熄灯,手上没法看书打发无聊,原本路上可以抵足而眠说说话的绢儿天还没黑便饮下一副船主的晕船药混混睡去,我只能对着手指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数木条。就在我迷迷糊糊刚有了些睡意的时候,舱门“吱呀”一声轻响,我被惊醒,但没有动,手慢慢挪向枕头下,握住了我的那把小匕`首。
“苏姑娘……”裴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刻意压得很低。
我翻身起来,借着星光,他高大的身影轻巧地带住门,伫立在窗前向窗缝外张望。我正奇怪准备张口问他何事,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我更紧张了,原本想插在套中的匕`首重新紧紧捏在了手上。
他示意我收拾包袱,我穿好鞋,将收着最重要的一些东西的包袱捆在身上,想了一下,还是把匕`首入套仔细捆在了腿上。
我向他走近,他小声与我耳语:“有水贼。”
我大吃一惊,这条船可是有印有编制的官船,是谁胆子忒大,敢动官船!
“不知何时潜在水中从右舷用钩爪爬上来的,一直在右舷活动,怕是快要搜到这边了,我们绕到船尾,那里有一艘小艇。”
“要带上绢儿。”我小声而坚定地说。
裴言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只轻轻点点头。
正待我们准备开门去左边绢儿的舱房时,听到了几声闷响从右手边舱房传来,接着便是翻箱倒柜悉悉索索地声响。我的心倏地沉了下来,暗喊不好,那照顾我的婆子怕是已经遭了不测。我知免不了要短兵相接,便示意裴言匿在门后,口中轻喊:“妈妈,可是跌倒了?”
喊声一出,隔壁的响动突然停了下来,果然没过五秒,一个黑影从舷窗闪过,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我假意慌张地小声喊道:“是谁?”门外的黑影闪身从门缝中挤进来。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胸口起伏,呼吸粗野,没有一句废话,上来就捞我的裙裾,我向床上缩去,他手脚并用爬上了床,就在他狗`爬的时候,我的匕`首和裴言的短剑几乎同时刺入了他的脖颈和后心,这人瞬间毙命。
我胸臆起伏,浑身因紧张而微微抖动,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置人于死地。还未待我反应过来,门被再次推开,门口的那水贼一看屋内情形不对,正待张口呼喊,我几乎是条件反射,拔`出匕`首便反手向他射去,因有些慌张,失了准头,只扎在他的肩膀上,这水贼哎呦叫了一声,裴言激起,提起短剑追出,一手捂住那水贼的嘴,短剑没入他的胸膛。我俩没有犹豫,抬起这人塞入舱房内,阖上门迅速向绢儿的房间摸去。
推开门,一片漆黑,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原本在床上昏睡的绢儿不知所踪。我心里慌乱地很,忍不住回头要冲出去找她。裴言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低声说:“你冷静点,她的包袱不在,许是有人救了她,快随我走,先保住性命再说。”
他拉着我向船尾潜去,那里原本系着一艘小船,此时已不见踪影。船梯在右舷,我们本想从船尾潜至船梯那里,谁知与两个望风的水贼碰个正着,那两个水贼开始大喊,边喊边跑,并不与我俩缠斗,我们眼见如此,没有多犹豫,纵身一跃跳入江中。
一落入江水中,我身上的肌肉在冰冷江水的刺`激下一阵紧缩,一瞬间感觉心脏都停了摆,我蛤蟆刨水,使劲向水面上蹬腿,不想小`腿竟又抽了筋,我紧扣脚背,想用手扳一扳脚,结果衣服宽袍大袖,把我胳膊又给绞住,我使力想要把手解放出来,哪知越用力绞得越紧,就在我嘴里那口气快要憋不住的时候,一只温热的大手一手抓`住我的手,一手提住我背上的包袱,一把将我拉起。我头出`水面,猛吸一口气,就这样浮浮沉沉几次,才勉强抱着包袱稳住。这包袱里的龙血匣虽然是个西贝货,但是又救了我一命,我心里忍不住想,这次要能活着,定给这匣子订一个高阁,把它供起来。正在发呆,一声破空的箭羽声吓出我一身冷汗,我抱着包袱,脚底下一个劲儿的扑腾,向船的反向游去,扑腾之间,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一时间手脚变得慌乱,又喝了好几口水。裴言看我中箭,一把拽住我奋力向前游去,我借着裴言的力,侧着身子嘴尽力伸出`水面,饶是如此也还是美美地把花岭江水喝了个半饱。好在天光太黑,船上的贼人射了几箭便放弃了,裴言带着我游了一段之后,背后的嘈杂越来越远,我们都渐渐开始体力不支,凫水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最后他索性带着我脸朝上,顺水漂流了一阵,直到到了江水一处转弯处,水流开始湍急,水下也有了暗流,他才再次奋力带着我向凸岸那一边游去,慢慢地江水越来越浅,我腿向下蹬的时候蹬了一脚河沙,我们就这样相携狼狈登岸,一登岸,我便两脚一软,咕咚一声栽在河滩上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天已蒙蒙发白,我猛地惊坐起来,身上裴言的衣服滑落而下,晨间的微风吹得我上牙下牙直打架,我左右顾盼,裴言不见踪影,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我不由得轻声喊他。
“裴书谏!裴大人!”
周围江水拍岸,发出哗哗水声。身后的林子又深又密,黑黢黢地,还时不时发出枭号鸦叫。
我想要站起身,背上一疼,随即又瘫坐在地上。我颤抖着拿手摸了一下左肩,箭杆已被裴言折断,我捏着还剩下一掌的断杆,还没使劲,就疼得我叫出了声音。
树林中突然出现疾步奔出的脚步声,我惊喊一声:“谁?!”回头一看,不是裴言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