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一问究竟,府外尖声传禀,“陛下驾到。” 终于,所有的目光都不再看她了。 齐清让和梅近春同时松了口气。 梅近春看着齐清让,又忆起刚才齐清澄那些奚落,不由得对齐清澄愈加厌恶起来。阿敬真是他亲弟吗?如此调笑,竟比外人还不如。 齐清让却还是如同孩子一样纯真的笑着,仿佛那些轻视全跟他无关。 —— 此时,屋外一片热闹。 梅近春却趁着都不注意的空当,溜到了孩子睡觉的屋子。 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孩子已熟睡,小脸红扑扑的,小嘴轻轻的蠕动着,像在喝奶,突然,孩子裂了裂小嘴,无声的笑了。看的近春一颗心啊,柔肠四起。 奶娘在屋外,被魏晏深使计拖住了,这是只属于他们娘俩的时间。 她伸出手,将孩子抱起,嘴里无声的喊着,阿元,阿元。一双美目,红通通的,眼泪在眼眶处打着转,然后齐齐落下。 孩子已有名字,被齐清澄取名齐则元。 正抱着,却听的身后一声呵斥,“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却是一个丫鬟的声音。 屋外不远处正被魏晏深拖住的奶娘搭腔,“小环,怎么啦?” 近春赶紧将孩子放下,欲逃,被那个叫小环的一把抓住衣服,嘴里还在喊,“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呀。” 这一声吼,前院子霎间也乱了,一时间,乱作一团,宾客四散逃去。 皇帝听闻有刺客,吓到直向太师身后躲去,嘴里哆嗦着,“哪里有刺客?爱卿,岳父,快,快护住朕。” “护驾。” 近春欲挣脱,小环紧紧抓住不放,近春身子一侧,挣脱钳制,不料,那小环手极快,又一把扯住了近春的帽儿,顷刻间,一头青丝如瀑布的跌下来,那丫鬟娇叱,“是个女的,说,你究竟是谁?” 今日的近春,可不是那日刚生产之后的弱身板,才没那么容易抓住。三两下就甩开了小环,逃走了。 结果出门却发现,四处都是护卫和官兵跑来,一时间竟不知往哪里逃去。 正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齐清让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道,“跟我走。” 回头,齐清让面色如炬,一脸坚毅,平时掉在嘴边那些口水啊鼻涕啊,哪里还找得到踪迹?乃是一副常人长相。 蓦地便明了,“你是装傻?” 齐清让只拉着她在曲折的院子里躲闪,并不答话。 后边的追兵已然来了,隐隐听得在喊,“在那边,快。”齐清让两人却发现,前方居然是一堵高高的围墙。 正是前无出路,后有追兵。 齐清让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并无可以躲藏之处,除了……那一潭水池。 “会水吗?”两人同时出声。 默契。 正是三月的天,乍暖还寒。 两人在水下紧紧的抱着对方,梅近春已经睁不开眼,她虽则会水,但天气太冷,何况还要在这池子里闭气,很快就撑不住了。 头顶上方,那些兵卫们还在说着话,隐隐约约,如同化外之音透过水传下来。 还不能上去。 但她已不行了,慌乱中呛了一口水,霎间鼻腔像火烧,头痛欲裂,耳鸣声嗡嗡的响。肺里,鼻腔里一片刺痛,她挣扎,双手开始乱拍…… 一双大手紧紧的固定住了她,一片柔软的嘴唇凑了上来,鼻腔里立刻不那么难受了,贪婪的换了口气,两个人嘴巴紧紧的吻着…… 睁眼所及,齐清让温润如玉的脸庞就在眼前,那朵梅花似的胎记不再狰狞,全是心安。 见她看,齐清让也直视她。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的抱着对方对着嘴,像是时间静止,直到上方兵卫的声音,不再传来。 待确定了兵卫们离去,两人从水中冒出头来,然后迅速的分开了紧对着的嘴。 “我想,你不能再回我府中了。”湿漉漉的齐清让,冷静的看着梅近春,像个满腹谋略的君子。 哪里还有一丁点傻样? “那是自然。”近春应答,又道,“阿敬,我走了,你怎么解释呢?” 齐清让微微扯出一个笑,“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近春看他似乎胸有成竹,这才安心下来,“好。就此别过。” 转身离去。 “等等……”身后齐清让的声音传来,“这把刀子你带在身边,以备防身。还有这个,这是我家的令牌,你带着,虽然不能你保证一路畅通,但也好歹有点用处。” 梅近春低着头,接过两样东西,“嗯,阿敬,你保重。” “记得保护好自己……”梅近春走到大门处,听闻齐清让喊道。她身子顿了顿,然后跑出了这个小院子。 直到近春离开了他的视线,齐清让看了看这池子,无声的笑了笑,到时间了。然后纵身一跃,再次跳了下去,这次却扑腾的欢,大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果然将大队兵卫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这边来。 沉下水那一刻,他心里暗想:近春,咱们不会分别太久的! 当齐清让被从池子里救起来时,已经昏迷不醒。 送回自己府中,裴蓉蓉哭的是个肝肠寸断。 请来医者治疗,诊出留在齐清让脑袋里,长达十二年之久的淤血,终于散尽了。但又略惋惜的说,虽然以后不再疯傻,但由于常年压迫住脑袋里的神经,脑子还是会较常人愚笨些许。 齐太师闻听此消息,自然高兴,只要不再如从前那样疯傻,已经是极好了,较常人愚笨也认了。 —— 齐清让将信交给魏晏深,“记得,一定亲自交到父亲手里。” “是。” 约莫半个时辰,太师果然在魏晏深的带领下,来了齐清让府邸。而魏晏深识趣的出门,并带上。 “阿敬,可有好些了?”齐太师走拢,先是关切的问道。 齐清让看着父亲坐下,站起来抱拳行礼,“多谢父亲关心,儿子觉得脑子里甚清明,想来已无大碍。” 太师赶紧将齐清让的信拿出来,“阿敬,那这封信你从哪里得来的?可还记得?” 齐清让微微点头,“我就是想起了,才叫宴深请您来。这信是那日,被刺客抓住之时,从他身上顺来的。” “还记得就好。”太师松口气,饮口茶道。又问,“对了,那日你是如何掉进水里的?究竟那天发生了什么?” 齐清让这才缓缓道来—— “那日,儿子觉得宴席无聊,就跟书童出去走走。我记得走到小侄子屋外时,想起还未曾抱过他,遂专门进去看了看。见他睡的香,我也觉得困了,就打发了宴深离开,去了隔壁的偏室睡觉。我隐约还听见宴深在和侄儿的奶娘说话,然后就听见,隔壁传来丫鬟的声音说有刺客。吓得我紧紧的裹住被子不敢动弹,结果好死不死,那刺客却藏匿到我的屋子来,我吓的大气不敢出。只好在被子角,剜开一个小口子,看他们意欲何为。然后我就看到其中一个人,将信交给了另一个,还叫他一定把信送到。此时我们的兵卫来了,我大叫,被一个刺客抓住了。那封信就在他袖口处,许是跑得太急,就掉了出来。后来,他带我到了池子边,一脚将我踢了下去,我最后只看见他一个飞身,上了围墙逃走了……醒来,就是现在了。其实一醒来,我就觉得那信肯定跟刺客有关。但又以为信已不见,直到宴深拿出来给我,我才知道原是被他捡去。” 太师伸手摸了摸信,“那这信,你已看过?” “儿子看了。” “你怎么想?” 齐清让拱手,“那……儿子就斗胆说了。江州祝家向来与蠡园杨家,广德胡家,拓北王家,洛河韦家并称当世五大家族。五大家族的世家子弟,在南北三朝颇受礼遇,为官者众,但单论在我韩朝为官者数,祝家还属佼佼者。世人都道祝家不为人用,历来不与各朝权贵深交。但这封信,恰恰能证明,祝家与西北边闵朝陈氏有关联。不结交权贵只是传言。那日的刺客,既有心伤害陛下,说明他们的关联还很密切。要我说,我们何不让他们为我所用?毕竟他家族子弟在我朝,为官者人数最多。而今,那闵朝新君新立不过几年,已民怨四起,还有忠心前新朝的力量四处生事,估摸着这祝家,现下也正找机会,另结权贵呢。以我所见,拿着这封信,我们有了与祝家结交的机缘。他们若是同意,这信我们只当没看见。若为了那西边无道的闵朝不愿结交,这封信大可送到陛下手上。由圣上裁决。” 齐太师脸上阴晴不定,好半响才开口,“阿敬可知为父心中所想?” “取代陛下自立,统一中原三国,问鼎天下。” 齐太师严肃的眼神,变成有些赞赏的看着齐清让,但嘴里却是责怪,“阿敬,冒失!” 齐清让忙躬身,“父亲见谅,儿子多言。” “此处只你我二人,倒也无妨。可万不要在外人面前,说这大逆不道之言。”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愚钝不堪,以后还望父亲多加提点才是。” 元嘉四年,四月。 江州祝家与韩朝太师联姻一事传出,举世侧目。 一个是五大家族中最富盛名的祝家,一个是韩朝蒸蒸日上的权势齐家,自然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据说,这祝家是将二女祝无忧,许配给兄弟中尚未婚配的齐清让。所有人都说,齐清让是撞了大运,那祝家无忧生的花容月貌,许给七公子齐清嗣多好,夫妻皆俊朗,才是相配的璧人,可谁知,便宜了那丑陋愚笨公子。 世人大多并未见过齐清让,只听传言里说他长的极为黝黑,头顶生疮,还瘸腿,自然为祝无忧鸣不平。 世人也都知他在将军府落水,醒来便不再疯癫的事情,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只有祝家人知道,是太师一力促成这门亲事的。祝家与高慧君确实都属意七公子齐清嗣。但太师硬是要为这愚笨的齐清让,求娶祝无忧,高慧君去说了几次,太师只说妇道人家,目光短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