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寰宇差不多十天了。　　她比以往任何一届助理都用功，不仅以最快的速度熟悉了工作流程，甚至对专业性较强的设计、文案也浅有了解。　　她借了很多广告方面的书，一有闲暇便潜心阅读。下班后她也总会在办公室多留会儿，对第二天的工作安排做提前了解。　　由此发现了一个现象，公司里有个人常常加班——设计总监Steven。　　Steven受不了朝九晚五的打卡作业，无需考勤，是进公司时提出的条件。有时一整天看不见人，有时又独自加班到深夜甚至通宵。他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及敬业精神让杨达拉颇为触动，竟莫名开始崇拜起来。　　可惜的是，她对Steven的好感并没有换来Steven对她的认同，在Steven那儿，她跟其他靠关系进入公司的员工一样，只是蠢材般的存在。　　“总监，这是你要的资料。”　　敲开办公室房门，她将一沓文件递了过去。　　Steven双手没有离开电脑键盘的意思，瞟一眼她手上的东西，冷冷的说：“拿走，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啊？”　　听到这回复，她把刚想放到桌上的东西缩了回来，吞下口唾沫后惶恐的问：“总监，你不是让我把客户历年的产品包装打印出来吗？”　　“我让你？”Steven反问道，像是这三个字让杨达拉占了便宜，“你工作是为了我吗？那薪水怎么不交给我？”　　“对不起我用词不当……不过哪儿有问题吗，为找这些，我很费了些功夫。”她有点委屈。　　在搜集资料前，她从不知这件事会如此繁琐。互联网让信息获取更为方便，但要想把某一属性的信息全搜罗起来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她得使用各种搜索引擎，甚至还要查阅社交软件，有点像一碗豆子倒进不透明的水，又一颗颗找回来。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其中有没有遗漏。　　“你这是什么？废报纸吗，要我从哪儿看？”Steven气愤的抓过她手里的稿件，其中有文字的，有图片的，也有图文并茂的，样样都是相关信息，却没有归纳分类，“亏你还是个女的，女人的天性应该更谨慎细致才对，别告诉我你家衣柜也这样，袜子内裤混一块放。”　　“对不起。”她低下头，当即意识到犯了错。她的确忽略了查阅者的感受，只一股脑儿将东西呈上，却没有分类汇总。　　“要做就好好做，要不就别做。”Steven像训小学生似的训道，“寰宇不是小作坊，每个环节都需要你拿出专业态度对待。拿一堆繁复混乱的垃圾给我，不仅占用我的时间还浪费我的精力，我自己也能上网找，何必叫你？”　　“我这就去重新整理，分好类再送来。”她九十度弯腰鞠躬，真诚的致歉。　　“别点头哈腰的，腰板给我挺直咯，做人得硬气，拿出实力来没人瞧不起你。广告业虽是近百年才新兴的行业，但绝不是靠人际关系和想当然就可以干好的。你看看外面……”Steven手指外面办公区，“每个位子都有大量求职者趋之若鹜，既然坐上去就该拿点真本事出来。不光是你，公司还有很多人以为这行就是耍嘴皮子，就是比谁有想象力，谁画画得好，字写得漂亮。错！大错特错！每一行都是一门学科，没有捷径可走。我初入行的时候把书店相关的书全看了一遍，直到现在也保持着这个习惯。每次出设计最后一笔勾下去的时候，也都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刚开始。我希望你不要污蔑这行，请尊重它，也尊重你自己！”　　“总监，你的话我都记下了，我一定改掉浅尝辄止的毛病，请你监督。”　　Steven的话虽然有点过，但杨达拉丝毫没争辩的意思，甚至为遇到这样的严师感到幸运。　　“我才没空监督你呢。”Steven温和下来，像是玩笑的说，“工作变成事业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只有踏踏实实把每步走稳了，在这行才有话语权。我希望你做事的时候不仅能拿出planA，也能拿出planB，最好把竞争对手、同类产品也做个搜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现在就去！”　　挨了一通训，却很高兴。　　Steven平时以高傲出名，不喜欢的人绝不多说一句，但今天机关枪似的数落一大通，所以她宁愿相信这是种器重，至少也是慢慢建立好感的象征。　　这让她对工作的积极性提高不少。　　另一边，宋英宸就没那么走运，本不想将狐疑的事放大，然而却再三发现卢美琴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卢美琴抽烟，他在她包里发现了一盒火柴。香烟店和超市大多只出售火机，这个火柴盒引起他的注意——小匣子是酒店专用品。　　朗月高挂，夜深人静。他多想叫醒母亲当面对质，却又忍了下来，窗户纸一旦被捅破，谁也不会好受。　　卢美琴为这个家担负了太多，不管是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但她绝对算得上一个不辞辛劳的母亲。如果由儿子在身上撕开条口子，那母亲这伤口肯定会化脓溃烂甚至伤及骨肉。　　可母亲的形象不该是光明，温良，慈祥的吗？　　卢美琴穿着时髦，甚至在同龄人中也显得前卫，什么牛仔、蕾丝、真丝、雪纺纱……　　但皮革类单品不是她的一贯风格，最近频频皮制品加身，这让宋英宸十分忧心。　　还有从她衣服里发现的那些疑似情趣用品的东西……　　起初他只是猜测，猜测母亲不过因寂寞空虚沾染了这些小玩意。也劝慰自己事情止步于物件，而不牵扯另外的人。但酒店火柴盒摧毁了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母亲坐拥豪宅，每晚也都归家，没任何入住酒店的理由与需要——隐藏在她背后的事必定也隐藏着某个人。　　他恨那男人，不管对方给到母亲怎样的情感安慰和肉体满足，他都无法接受。想着那会是如何猥琐丑陋的一副面孔，或许秃头或许生着长了毛的黑痣，鹰钩鼻老鼠眼……他隐隐作呕。　　将火柴一根根划燃，丢弃在茶几上……　　卢美琴比他起得早，一进客厅便发现那个写有“酒店专用”的火柴盒，还有堆又黑又枯的火柴棒，心头一惊。　　不过她没有慌张，她是见过世面的女人，这种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她和儿子想法一致，让窗户纸糊着，不管里头是朦胧跳动的微光还是熊熊燃烧的大火，都不能轻易戳破。　　将火柴屑抹到掌心，又将火柴盒装进衣兜，刚要转身，宋英宸从卧室走了出来。　　“起来啦。”她抽出纸巾将桌上的残余粉末擦掉，若无其事的打起招呼来，“想吃点什么，妈今天可以陪你半天。”　　“不去公司啊？”宋英宸揉完眼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将视线投到茶几上，昨晚摆下的火柴已被收走，他相信母亲已经知道了自己私翻挎包的行径。　　“妈也得休息嘛，又不是铁打的。”卢美琴像小时候那样揪揪他的脸，他却猛然避开，两人均有些尴尬。　　“再说回来这么久也没好好陪过你，中午一起吃个饭，给你买几身衣裳。”　　“买什么衣服……”宋英宸并不领情，但也觉得有些意外，“穿的够多了。”　　“儿子，来坐。”卢美琴客气的让他在沙发坐下，随后靠了过来，“妈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他竖起防备，忽又意识到有些反应过度。　　“随便聊什么啊。”卢美琴决定将主动权丢给他，“比如讲点国外的经历给妈听听。”　　“大清早讲那些干嘛，又不是没听过。”　　“那这样，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你说什么妈都爱听。”　　“突然这么一下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呢，要不你问吧，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他也打算装傻。　　“又不是采访，一问一答像什么话，那些挖隐私的狗仔才这么着呢。”卢美琴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宋英宸用极快的速度瞄了眼，她神色泰然，“再说你长大了，妈不会过问你的隐私。你是个乖孩子，心里有数，你做什么妈都支持，只要不伤天害理违反乱纪，怎么都行。”　　“甚至可以不告诉你？”宋英宸话中有话。　　“可以啊。”停顿两秒，卢美琴回答，“那是你的权利。”　　“好吧，谢谢妈，谢谢你尊重我。”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问妈的，妈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都尊重我隐私，我又怎么能不尊敬你呢？”他微微冷笑，将目光移到一边。　　“妈没什么隐私，妈只有你只有这个家，还有生意。”　　“我信。”他一字一字说。　　“妈就是太忙了，身边又缺少得力住手，许多时候只能亲力亲为，所以早出晚归的，回家倒头就睡，很少跟你沟通。今天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别怪我。”　　“怎么会。”听到对不起三个字，宋英宸心一下软了。　　“妈以后会多跟你沟通，多跟你交流，也希望你不要跟妈产生误会。”　　“好，尽量。”　　“你如果能帮我那是最好，英宸，金山银山以后都是你的，妈创业，守业还得靠你。”　　“先不说这个吧，目前为止我对建筑业还是毫无兴趣……先去洗个澡。”　　“好吧，收拾好咱出门。”　　“嗯。”宋英宸走到过道，侧脸又问了句，“我们之间并不缺少沟通，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所以别想太多。”　　卢美琴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开朗，看着儿子进入浴室，才吁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