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万与卢美琴一道走出写字楼,仍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刚想与她拥抱却被推了回来,感觉很没面子。 “小心被人看见!”卢美琴不愿在公共场合与他耳鬓厮磨,表现得很是抗拒,但又怕给雷万造成过河拆桥的误会,于是努力挤出温柔嗓音说,“听话,我还要忙呢,你先回去,后天晚上见。” “汪汪……”雷万猥琐而低沉的在她耳边叫了两声,于他来讲这也是一种获得刺激的方式,但于卢美琴而言,却心生反感。 “那我走了?”他又切换到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的绅士模式,用最商务的姿态与卢美琴做了告别。 目送他离开,卢美琴转身朝楼内走,却听见有人招呼自己。 “卢阿姨!” 回过头,她显然被站在写字楼外的杨达拉吓了一跳,而杨达拉正兴奋的向她挥手,脸上满是无知的笑。 她一下紧张起来,觉得这儿不是与杨达拉会面的场合,于是立马拉起她朝一旁角落走,过程中又回头确认雷万是否已走远。 “你怎么在这儿?”她不客气的问,全然没有刚租给杨达拉房子那会儿的热情。 “我上班了,不是童装店,是广告公司。今天正好陪经理到这儿开会,没想到还真把你遇上了。”杨达拉笑眯眯的说。 “听你这意思,好像知道我在这儿办公?” “嗯。” 卢美琴压低嗓门,凑杨达拉耳边问:“朱古力告诉你的?” 杨达拉将手摆得像拨浪鼓。“不不不,宋英宸告诉我的,说你公司就在这楼上。” 卢美琴缓了口气却沉下脸来,无所事事的撩撩头发,没说话。 “你的眼睛不是要手术了吗,什么时候做,我来看你。”杨达拉似乎没有发现对方冷淡与逃避的态度,照旧一副朋友不期而遇的热络,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你不是要开会吗?” “开完了,经理让我在楼下等等,说有事单独跟客户聊。” “哦,新工作待遇如何?” “我非常满意。你知道吗,其实是童装店对面一位老伯帮忙介绍的,他可厉害了,认识很多当老板的人。” “我知道。”卢美琴脱口而出,显得有些不耐烦,“那个……杨小姐,我还忙着呢,没别的事先上去了。” 她似乎没有与杨达拉站在这儿话家常的雅兴,撇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杨达拉有些反应不及,稍迟疑后喊道:“卢阿姨!” “还有事?”她冷冰冰的态度让杨达拉这份热情格格不入。 犹豫片刻,杨达拉将心中长久的一个疑惑问了出来:“朱古力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虽然仅有一只眼,但卢美琴那颗健康的瞳孔却射出无比尖利的光。她完全是用警告的口吻说:“别打听我的事,好好做你该做的,我不认为私下谈论朱古力是什么正确的做法。” “你别误会,我只想问一句,你对这个人有几成把握?” 杨达拉盯着她,不断鼓励自己承受住那寒冰般的目光。 她转动一双脚,与杨达拉面对面。 “你知道吗,我快大功告成了。” “大功告成?” “对,他跟我承诺过,完成好现在这个任务,就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她带着种鄙视又有点炫耀的口气说。 杨达拉模棱两可的点点头。“你一共做了几个任务?” “哼,你以为菜市场讨价还价吗。” “不,我没那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大概还得等多久。” “朱古力的心思最好别猜,他什么时候高兴,你不完成任务也会得偿所愿,要不高兴,把鹿山推了鹿江抽了,也不会告诉你半个字!” 卢美琴的话吓得杨达拉倒退半步,原本挺直的腰背也弯了,埋下头去。 “所以你不该在这时候来问我类似的问题,谁都不喜欢被怀疑,我想他也是。他如果知道我俩私下讨论彼此的任务,讨论信不信任,可能会翻脸。懂吗?” 杨达拉内疚的点点头,像从头浇了盆冷水。 “明白,对不起,我以为你可能愿意分享些想法给我。毕竟我俩能面对面的开诚布公,而朱古力却一直藏身暗处。” “杨小姐你听好,我跟你面对面不代表什么。我是个生意人,没利益的事从来不做,没价值的人也从来不交。话不好听,但是这个理。我请你,拜托你,就算对朱古力有所怀疑,也请藏在心里默不作声。因为你的反应很可能会影响我,我不愿看到那种结果。为了寻仇我已经做了很多,关键时候容不得半点闪失。同时也忠告你,别那么单纯,人心虽是肉长的,可不见得每一颗都红彤彤热乎乎的。我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所以我更敏感也更谨慎,希望你理解。” 这番情理并重的言论让杨达拉无言以对,但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挫败感也涌上心头——原本以为住上樱花公寓,与宋英宸成为朋友,这一切能拉近她与卢美琴的距离。但卢美琴界限分明的态度清楚告诉她,两人不可能成为无话不说的盟友。如果没有朱古力的介入,像卢美琴那样事业有成的人根本正眼也不会瞧她一下。 鼻子痒痒,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打出个喷嚏,闭眼睁眼后,杨达拉重新挺直腰板。 “对不起,我不该问刚才的话,今天也只是碰巧遇上才随口这么一说,希望你别介意。” 卢美琴不清不楚的笑笑,表明多说无益的态度。 “在我了却心愿前你大可以放心的住在樱花公寓,我也不会计较什么房租水电,一切按朱古力的安排来。”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理解——等到如愿以偿那天,你最好识趣的从樱花公寓搬走。 “知道了。不打扰了,卢阿姨再见。” 有些扫兴也有些难堪,杨达拉终于明白,卢美琴只是她与朱古力间的介质,从头到尾没想过要站在与她并肩的角度去处理事情,更不可能与她成为朋友。 可就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卢美琴反过来叫住她。 “杨小姐,我家英宸是个单纯的孩子,没什么脑子也容易感情用事,看问题很幼稚。我不希望他卷入任何麻烦,这是作为母亲对孩子最起码的保护。英宸建业就在楼上,他终归要去上面坐镇,所以这次回国我希望他能多花些时间接触接触生意上的事,而不是跟谁交友谈心。”她含混不清的笑笑,“那么有的时候……你明白的。” 这笑像是种窥见胜利的笑,高高在上的笑,我有你无的笑,十分复杂。 “你误会了。”丢下这话,杨达拉逃了。 卢美琴的话差点让她哭出来。 她真的高估了自己,以为找到份看似体面的工作就能跟这些有钱人畅所欲言,打破障碍。然而她还是那个从小城镇进驻大城市的一穷二白的人物,没有任何实质性资本在这座城市立足。因为这城市的大多数人都瞧不起她,看低她,对她避之不及。他们不愿与她有过近的距离,也不愿自己的家人出现这种状况,在他们看来,与背负深仇大恨又贫穷无助的人交往,简直是对人生的自暴自弃。 或许某一天,宋英宸也会有这样的态度——她不敢想。 是到了搬出樱花公寓的时候。 …… 上楼简单收拾一下,卢美琴很快离开公司。她驾车故意绕上一大圈,最终来到齐大夫的秘密诊所。 齐大夫将一袋钱推到她面前,耸耸肩。 “对不起,我没有十足把握。” 她大惊,轰然起身,面前的冰水已饮尽,杯壁挂着因冷气凝聚起的水雾。 “我不会让你承担后果,我知道这是赌,我愿意。” “不行,你跟我是老交情,不能在你身上做实验。” “正因为是老交情我才信你,也正因为是老交情,你更该把你伟大的实验在我身上践行。我没有给你压力的意思,但我希望你能因为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我而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只有六成把握,太少了。之前我忽略掉一个重要细节,而这个细节直接决定手术成败。” 见齐大夫态度如此坚决,卢美琴有些焦急。无意间看到茶几上有把水果刀,她快步冲上前拿起,对着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睛。 “美琴,你干嘛?” 齐大夫踉踉跄跄走过来想要夺刀,她却任由刀尖刺上眼皮。 “戳瞎眼睛我都无所谓,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你太小看我卢美琴了,我认定要做的事就绝不回头,哪怕输光也在所不惜。” “你这又是何必呢,哎,快放下吧。” “你不答应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我就把这只眼睛也戳瞎!” “好好好,我答应你。” 她将信将疑的放下刀。 “你性子烈又要强,这样很辛苦的。” “不,我不辛苦,我命苦。曾经以为会当一辈子家庭主妇做笼子里的鸟,谁想到被男人抛弃,要自己扑腾翅膀飞出去找食。做工程也是,刚开始赚不了钱还往里贴,多少个夜里我都是等儿子睡了才敢偷偷哭两声。那些最艰难的时刻只有我妹妹帮过我,可等我日子有了起色她却遭了横祸。你想想,要不替她报仇,日后我下去哪儿有脸见她。” “知道你不容易……那,那边商量好了吗?” “不用商量,我做主。” “哎。我再把手术风险给你重申一遍,你也回去再好好想想……” “真不用了,别说六成,哪怕只有一成也要做。” “好吧,明白了,你这是釜底抽薪,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啊。” 卢美琴将钱袋推过去。 “不,你先拿回去,如果成功我再收。”齐大夫摇手。 “你拿着,成不成这些都是你应得的。说句难听的,你现在收下我心里更有数,你也会更全力以赴,不是吗?” 齐大夫拗不过,只好再度将钱收进保险柜。 “还有个问题,手术后我会安排美亚来守你,你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恢复。你儿子既回来了,三天不见难免生疑,要早早想好说法才行啊。” “知道,我心里有数。” “那好,等通知吧。” “行,走了。” 戴上墨镜,卢美琴转身离开。 走出诊所上到鑫拐路,她突然觉得身体深处有个重重的东西落了下去,紧接着一口气长长的吐出来,蹲了下去。 就在刚才,她差点失去除朱古力外另一个筹谋已久的报仇机会。这机会听上去比朱古力更不靠谱,更渺茫,但她同样选择了义无反顾。因为她知道比起朱古力,这机会胜算虽小,可一旦成功将是百分之百的胜利。 道理很简单,技术与人相比,技术更忠诚,人更善变且难以掌控。 所以今天杨达拉问她关于对朱古力的信任度,她其实心里早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