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高焕忽然皱紧了眉头,手紧紧的攥着胸口的衣衫,整个人都痛苦的发抖,他无法顺畅的呼吸,这种窒息似的感觉简直竟他难以忍受。 林姷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他。 他半躬着身子扶着矮案,喑哑地说:“就算这样,你也不肯给我一个痛快?” 林姷说:“不能” 高焕痛苦地笑了。 林姷看着他,说:“你不想死,我也不想你死,林家就是一个深渊,这深渊太黑了,太冷了,我需要一个人来陪我,代替我。”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冰冰的,她说:“若是你能活下来,我还是会将你交给林业深,我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从来没拿你当过朋友。你错就错在不该想跟我当朋友。” 高焕笑了,尽管身体上极度痛苦,但他的心却感到一阵轻松,他不在乎她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他说:“我清楚,就像我若是能活下来,我也还是会杀了你一样。”他紧紧攥着衣衫的手指结已经发白,他的语气变得略微阴沉一点,道:“你既然害过我,就要承担害我的结果。” 但他们都知道,不会有结果了。 因为他就要死了,她无法将他再交给林业深,他更是无法再杀她解恨。 可他们又都是想要活下去的,想要活下去的希望与恨意将他们彼此紧紧的缠绕在一起,就像是纠缠的藤蔓。 没有办法分清了,划分仇恨那原本清晰的边界早已经变模糊了。 她予他的恩,她予他的仇,他们是紧紧缠绕在一起的,像是同生并蒂的花,它们共同汲取着养分,共同生长,也将共同枯萎死去。 他接受了她的恩,就势必要接受她所给予的仇恨。 他忍住不轻笑,忍住痛苦,道:“林姷,黄泉路上你可别再来找我了。”说罢渐渐闭上了眼睛。 …… 高焕睡了很长的一觉,痛苦在无意识的沉睡中渐渐抽离了肉体,他仿佛又回到了没有病痛缠身的日子,他看见了他们鲜卑的战马,看见了那成群的牛羊和青葱的草地。 他觉得他是已经死了,不然为何身体会变的如此的轻松,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变成了一片羽毛。 而后他睁开了眼睛,先是看见了乌秃秃的房顶,腐烂了的房梁,他觉得这里非常地熟悉。 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进来,手里拿着装着汤药的碗,兴高采烈地说:“诶呦,你这个臭小子竟然醒了!” 是李风 李风看高焕一脸木楞,把汤药递给他,一屁股坐在床边道:“怎么?不好相信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又拍了拍高焕的肩膀,说:“别说,你小子可真是命大,别愣了,快将药喝了吧!这药可贵着呢!”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高焕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好多了,只是还有一点干,他说:“我怎么在这里?” 李风说:“你小子不是得了瘟疫吗!” 高焕没有说话。 李风见他沉默不语,叹息道:“看来你是真记不得了,你得了瘟疫,林大人怕府中上下惊恐,便暗中把你隔绝起来治疗,你本来已经快不行了,幸而河内那边的药来的及时,这才慢慢调理过来,我们大人可真是心善。”蓦的他还兀自感慨了一句。 高焕把衣袖挽高,检查自己的手臂。 他的手腕上仍然拴着铁链子。 李风轻飘飘地说:“别看了,你身上的斑都没了。” 高焕皱着眉头,道:“是你照顾的我?” 李风咧嘴一笑,道:“哪里是我,你昨天被送回来的时候身上就只剩淡淡一层微粉色的斑了,我是今天才给你煎药。” 高焕皱着眉头,那他昏迷的这些天里都是谁照顾的他?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李风说:“别成天皱眉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高焕还是皱着眉,问:“是谁送我回来的?” 李风如实回答:“赵丹,还有一个白胡子老头。” 李风催促道:“快将药喝了吧!” 高焕将药喝了,空碗还给了李风。 李风说:“不过我搞不太明白你这铁链子。”他伸手垫了垫他手腕上的铁链子,还挺沉,道:“你是犯了什么错?” 李风把被子掀开,道:“你看,连脚上都有。” 高焕脚踝上锁链是刚铐上的,之前在土屋时还没有,高焕掂了掂,比手上的还要沉,锁扣是加了固的,寻常的工匠很难解开,更重要的是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响声,甚至于动一下都会有声音。 看来他们是怕他逃。 听刚才李风的话,想来连他此前在石室里的那几日也被一起归结为了瘟疫。 李风道:“跟你讲话呢,你这铁锁是怎么一回事?” 高焕遂平淡地道 :“我要逃,被捉了回来。” 李风瞬间了然,心觉果然是这小子的作风,道:“你怎么如此想不开,除了林家,哪里会给你治病,你真是蠢。”又道:“这几日你好好养身体吧,活先不必干了。” 高焕的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是因喉咙干裂而涌上来的,这腥味让他想起了那天他咬开她的手腕时,她流下的血。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李风关门离开,想要问出口的话终是咽了回去。 修养了一日,高焕第二天便能下了床,手脚上的铁链子很是束缚,但和身染瘟疫那几日所忍受的痛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他活动了活动筋骨,在柴房里劈柴,胃口也好些了。 干了一天的活,李风晚间来看他,给他带了一罐药,是消疤痕的药。 高焕接过,攥着药罐光滑的罐身,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药是你给我的?” 李风愣了一下,道:“不然呢?全林府除了我谁还能惦记你。” 他忽然间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李风说:“怎么了?生气了?”兀自又说:“不对啊,也不像是生气,一脸苦大仇深。” 高焕没有理他,转身躺倒了床上。 李风说:“你还没上药呢,我给你上药啊。” 高焕背着他说:“不用了”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莘儿也来了,偷偷地递给了他一纸包蜜饯,说:“我听闻你得了病,这个是我偷偷托赵任买的,你收着。” 他拿着那蜜饯迟迟没有说话。 莘儿看着他微皱的眉头,说:“你不高兴?” 高焕说:“没有”眉间稍微缓和,垂了垂眼帘,然后道:“你们小姐……”他有点犹豫,话也只说到了一半。 莘儿糊涂道:“我们小姐?我们小姐怎么了?” 他知道她也染了瘟疫,他如今病好了,那她呢?自从他醒来后就没有得到过有关她的半点消息。 踟蹰片刻,他淡淡地道:“没事了”又道:“谢谢你的蜜饯” 莘儿笑得比他手里的蜜饯还甜,红着脸蛋说:“那我走了” 他没有说话,看着莘儿蹦蹦跳离开的背影,转而抬头看着天上那炽热的太阳。 他的身体被这太阳烤的暖融融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