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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焕睡下了,林姷从屋子里出来洗身上的血迹,文翁看着她一言不发。  林姷冷到地道:“我知道你想说我傻”    文翁被说中了心思,面色尴尬。    林姷掸掉手中的水,回身说:“我还知道你想问我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不是朋友,更像是仇敌,可若是仇敌,我又怎么会不惜自己的性命去阻止他自杀?”林姷睨了他一眼,道:“我说的没错吧”    文翁把头一扭说:“老朽可没那么好信,”    林姷吃吃地笑,然后将手腕伸了过去,道:“给我看看,我还有没有救。”    文翁瞥她一眼,阴阳怪气地道:“还能有救吗?”又道:“林大人聘我来时,特意叮嘱我,那男孩已经得了瘟疫,尽力而为,反倒是林姑娘你,一定要保证无恙。”他身子后仰,叹道:“眼下可好,那个还生死未卜,这边还又搭上了一个”    林姷望着紧闭的房门,许久才叹道:“我真的不想他死”  她不想他死,千万种原由汇在一起,无非是那一句我带你离开林家。  一句话,她便无论如何都不想他死,虽然如今的他对她恨之入骨,可活着总比死了强,哪怕他要杀了她。    话落,门忽然被推开了,高焕支撑着门板走了出来。  文翁对他道:“怎么?发了一通病,现在感到有力气了?”  高焕摸着胡床坐了下来,反倒是林姷默默的回到了屋去。    文翁说:“你瞧,她还不愿意与你同处呢。”文翁是在同他开玩笑,他的心里却忽然感到了一阵不舒服。  “不在屋里休息出来做什么?”文翁问。  高焕的嗓子十分的哑,道:“有些累了”  文翁喃喃道:“总在屋子里待着是会累。”又说:“身上可还痛?”  高焕平淡地说:“好些了。”又见文翁的药炉上正煎着汤药,说是汤药倒也没那么浓烈的药味,反倒是有一股肉香味,让他忽然饥肠辘辘起来,仔细想了想,他也已经好多天没有怎么吃东西了。    高焕问:“这是汤药?”  文翁笑道:“是药膳,老朽学艺不精,手艺倒不错,要不要尝尝?”他善意地问。  高焕怔了一下,道:“原来你这是在另开小灶”    文翁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你小点声,这些天来总是吃林姑娘炒的菜,吃的老朽都快脾胃不和了。”    文翁把盖子打开,香味扑鼻,用青铜勺子取了一碗给高焕道:“喝老朽这一碗大补汤,保你干到九十九。”     高焕接过来方才反应文翁说的是什么,忍不住笑道:“你这个老不正经的”他的声音还十分虚弱。    浓汤的味道非常不错,一碗入胃,高焕觉得身体里都流动着一股暖流,好似整个人都活了起来,他将空碗递回给了文翁,文翁立刻护着炉子道:“不行,一碗就足矣,老夫可没那么多余富再给你。”又想了想,接过碗舀满淡淡地道:“这碗你给林姑娘送去吧,这几日她衣不解带的照顾你,几乎未曾动过碗筷。”    高焕沉默不语,目光淡淡地落在翠绿的草地上。  文翁说:“怎么?不想送去?她照顾你了这么多天,连命都搭上了,你连一碗汤也不愿意送去?”又道:“反正老朽是不会照顾她的,老朽也是人,可不想无缘无故的搭上自己的命。”    高焕方才接过碗,起身离开了。     这屋子十分简陋,只屋子中央一块布隔着,她在布那头,他则住在布帘子这头。  高焕站在帘子外迟迟不动,热汤温度透过陶碗传递到了手指尖,他的手指被烫得微微泛红,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撩开了帘子。    林姷正躺在床榻上睡觉,背对着他,身体是蜷缩起来的,稍显凌乱的黑发落在脖颈上,更衬得皮肤雪白。    高焕的手攥了攥,掌心渗出了一点点汗,他可以杀了她,就在此刻,但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想杀她,起初那种刻骨的恨意在朦朦胧胧间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她照顾你了那么多天,连命都搭上了。”    她的命已经搭上了,他此刻就算杀了她又有什么意义,除了让自己的双手多沾一点鲜血。  可她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朋友,是敌人吗?他不知道。  他甚至都不懂白日她为什么要不惜性命的阻止他自杀。  如果只是因为愧疚?因为想要利用他?  那付出的代价岂不是太大了,想要讨好林业深,再寻一个漂亮的孩子不就罢了,她何至于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得不偿失。    他发现他真的看不懂她,看不透她,甚至于都无法分清她到底是善还是恶。    他感觉非常迷茫,在他仅有的十二年人生中,只有恨与不恨,非此即彼,从未有人告诉过他,当在恨与不恨的中间摇摆时该如何才好。    就在这时,林姷醒了。    四目相对,高焕心里起初的那点迷茫在瞬间膨胀开来,甚至蔓延到了眼里,变成了一阵慌乱。  林姷并没有并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见他站在她床榻边,当他是又发了病,立刻支着身体坐起来道:“你没事吧?又发病了?”  她醒来第一句还是在关心他,高焕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他冷淡地道:“我没事?”     听他如此说,林姷方才意识到他正站在她的床榻边。  他这是要做什么?他是要来杀了她报仇?在他临死之前了结仇恨?  林姷觉得这并非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恨她入骨。  林姷的神色一下子冰冷了起来。    高焕也察觉到了异常,本来渐渐凉下的汤也在这一刻忽然变得烫手起来,他知道她在怀疑他要杀了她,怀疑又如何?她难道不该死吗?    “文翁让我送来的汤。”他冷漠的放在了一旁的矮案上,便要转身离开。  林姷忽然开口道:“你可还觉得难受?”声音平静如常。  高焕说:“暂时还没有发病,不觉难受。”    林姷看着矮案上的汤碗,虚弱地说:“可是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你现在若是不觉难受,可否帮我将文翁叫来。”  他回头瞥了她一眼,转身去门外叫文翁了。    文翁给她检查过,道:“瘟疫的前兆,会发十的热,府里还有千珍草吗?”  林姷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文翁说:“那最多十日,一定会发病。”  林姷没再说什么。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细细的雨,天上还能看得见太阳。     屋里非常安静,林姷看着那雨,看了许久,然后叹息道:“死了总不会还葬在林家吧?”    高焕觉得除了五脏六腑在发热外,呼吸也开始变得艰难,像是被活埋一样,一点点被剥夺掉可呼吸的空气,但他暂且可以忍受。  他坐在矮案前,扶着矮案冷声道:“不想让我死,自己却又再想着死后的事。”  他的脸色惨白,说话的时候手指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  。  林姷见他痛苦的样子,淡淡地道:“我会比你晚死,总要想着点。”又道:“你放心吧,我死后不会与你葬的很近。”    高焕道:“怎么?是怕会在下面遇到我?”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皮肤,那红斑已经变成了紫红色。    他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怅然。    还是免不了死,他虽然才十二,但他实在是见过太多人死去,亲人,手足,挚爱,如今终于轮到了他。  纵使他心智成熟,但对于死亡,他仍无可避免的感到恐惧。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他真的宁可被一刀砍死,血洒如浆,酣畅淋漓,也不愿意如此被一点点被剥夺生的希望,任病魔折磨戏弄,在绝望无力中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这简直和任人宰杀的笼中彘豝无异。    他是真的恐惧。    高焕再一抬头,只见林姷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皱着眉头不等开口,她却跪坐下来抱住了他,他的心在一片死气沉沉中轻轻跳了一下。  他的脸仍是冷的,说:“你做什么!”  他对她的怀抱一点也不陌生,就在几个时辰前,她还抱住了他,阻止他自杀,她的身体柔软温暖。  在他人生快要走到尽头之时,他并没有推开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更不是因为他原谅了她,他只是需要一点温暖来抵御死亡的寒冷和恐怖。  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孩子,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肉体凡胎。  死亡恐惧就像是上涨的冰冷的潮水将他逐渐淹没,此刻他无法呼吸,更觉自己像是一个孤独的溺水的人,他无法控制的想要伸手抓住什么,抱住什么,即便那个人是她。  在死亡所带来的恐惧折磨面前,他对她的恨意实在是无足轻重。    她开口说话,声音很轻,很淡,几乎没有一丝感情,但她又确确实实在抱着他,既像是依偎着他取暖,又像是在温暖他的身体,抚慰他的恐惧不安。  她轻拍着他的脊背,说:“我已经催促了林业深派人去河间取药,你再多等等。”    高焕苦笑道:“我也想等”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细腻的耳垂上,不觉得悲,也不觉得喜,淡淡地说:“我死了以后,你又打算如何?”  “你想听实话”她问。  “假话”  林姷低下头笑了笑,说:“陪你死”  “真话”。  林姷的目光非常平静,道:“若是没有药,我便只有死,这是没法选择的,若是有,我想我会继续活下去。”  高焕说:“你后悔了?”  “后悔什么?”林姷的声音仍然平静如常。  高焕说:“后悔白日里拦我,若非如此,你也不会染上瘟疫,况且我不会因此而领你的情。”  林姷说:“我没想过,我只知道你想要活下去,你在求死与求生之间挣扎时,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求生的意志。” 她笑了笑,语气轻松的补充道:“这你可不能抵赖。”     高焕迟迟沉默,他不能抵赖,他想要活下去,那一刻他甚至希望她能拦下他,阻止他。  他在乞求她的帮助。  而她确确实实也这么做了。    他第一次咬开她的手腕是无意识的,第二次的时候他却清醒无比,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痛苦,让她流血,他想将这瘟疫传染给她,他不想再一个人忍受这样的折磨,他要让她受他受过的苦,他要让她同他一样,他想要将她一起拉入地狱里去。    而也就是这刹那间,他发现他和林姷竟然如此的相似。    过了一会儿,高焕说:“倘若你活下来,你会去怎么做?再去骗一个孩子来?”    林姷淡淡地说:“我不知道。”她松开了他,叹道:“倘若你当初没有对我说过那些话便好了,这样我心中也不必如此愧疚,或许也就不会做今天这样的蠢事。”    高焕看着她的脸颊,她半垂的眼帘下藏着浅浅的悲伤和无奈,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里流露出这种情感。  他忽然觉得有点可悲,他尚有父母手足,虽然都已离世,但他们活着时都曾真心待他,而她却从未被真正善待过,他区区的几句话她就惦记在心,后悔自责,甚至不惜舍命的陪他,她其实比他还要愚蠢。  他恨她,但此刻他怜悯她。  她实在应该再狠毒一些,这样他才不会总是对她动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