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两三日，云氏就传了顾氏去问话。　　　　顾氏见竟是二等丫鬟鹦哥来传，便知道宁寿堂这两日恐怕确实短了人手。她心里不慌，反而一喜。　　　　果真是老太太坐不住了！她就说么，自家这位老太太是王府的郡主出身，架子比谁都大，又爱充上位者教训人，向来也不知道体谅体谅下头人的难处。　　　　就不知道，如今轮到她自己被短了人手，还能不能一门心思地护着那个狐狸精了。　　　　顾氏打定主意要示弱，也不穿红着绿了，随意穿了身家常衣裳就往宁寿堂去了。　　　　本以为要瞧见云氏一张不高兴的老脸，谁知还没进门，顾氏就听见了正屋里的笑声。　　　　“好好好！有了这样的大喜事，自然是好事！你如今年纪还算轻，倒不必多虑。你也不必操心旁的，只管养身子就是了。素素，还不扶好你娘亲？”　　　　正是云氏欣喜的话语声。　　　　顾氏心里起疑，什么好事？竟叫那古板严正的婆婆这样高兴。听起来是那狐狸精身子不好，可是这对自己是喜事，对婆婆可不算呀。　　　　心念转了几转，她还是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进了屋。老太太可不喜欢别人面带悲切之容见她。　　　　屋里并没有外人，只有云氏并许氏母女，还有三人近身伺候的奴婢各一个。　　　　云氏面上喜洋洋的，仿佛听见钟准领了皇差似的。许氏面上也是喜不自胜，见顾氏打量自己，脸上一红，仿佛羞怯不已。钟素则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脸上又惊又喜，还有些疑惑。　　　　顾氏瞧了三人的脸色，猜不透是什么事，便不猜了。只是她最见不得许氏这副柔弱的狐媚样子，草草向上行了一礼，转过身没好气道：“妹妹，你还好意思笑！近日府里忙忙乱乱，你不帮忙就罢了，也犯不着看我的热闹吧！”　　　　说着忙在脸上摆出一副哀哀戚戚的神色：“母亲，您不知道——”　　　　云氏听了，却抬起一只手，止住了顾氏要说的话：“好了，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了。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以后有什么话，尽管向我说，就不去要烦许氏了！”　　　　顾氏没想到云氏传自己来竟是为了这种事，又想起方才听见的话，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许氏八成是得了什么肺痨绝症，老太婆怕累死了许氏被许家找上门来，因此才不敢叫她操劳。哼，不烦就不烦，等许氏这短命鬼死了，瞧着老太婆还能偏袒谁！　　　　钟素像是看破了顾氏的心思，笑盈盈地启唇道：“好叫大娘知道，二妹马上又要添弟弟妹妹了！”　　　　顾氏不意竟是这种事，一时竟愣怔了许久，脸上连那练习得纯熟的笑容都忘记摆了，半晌后才回过神，又惊又疑地盯着许氏的小腹：“这是——”　　　　见顾氏失神，钟素好笑地点点头。不怪顾氏吃惊，连钟素都吃了一惊。　　　　前世里许琤回京并没有多大的风浪，钟准自然没来亲近许氏，因此许氏并没再有孕。　　　　钟素也没想到，自己重生不久，竟迎来了娘亲有孕这样的大喜事。这种喜事，她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叫钟许顾三府知道呢，干什么要藏着掖着不叫顾氏知道？她偏要正大光明地告诉顾氏，好好气气这个骄横跋扈的大娘！　　　　顾氏也记不清自己接下来被嘱咐了什么，只依稀记得婆婆颠来倒去地说些什么“小心”“谨慎”，又是什么“有什么要的，尽管开口”，总而言之，许氏这狐狸精是被高高地架起来，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失魂落魄地跟着许氏告退，又茫茫然然地回了绛云院。　　　　怎么办？怎么办？许氏那个狐狸精有孕了，婆婆本就偏袒她，如今不是更要把她当成仙女给供起来？　　　　自己也怀一个？且不说钟准那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能不能行，就说她年纪比许氏还大了两岁，事情也难得很呀！　　　　珊瑚见自家主子面色不善，知道她有心事，便不上平日里顾氏惯喝的大红袍了，照着顾氏往日的吩咐，换了个清清爽爽的碧螺春上来。　　　　谁知顾氏才端起茶碗看了一眼，就猛地掼向了地上，茶碗“哐啷”一声，摔成了百十个碎片，茶水溅了一地。　　　　顾氏见珊瑚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身边，伸手就给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贱婢！你也瞧着我年纪大了，打量着我要清心寡欲了是不是？我偏不叫你们如意！”　　　　珊瑚不知这是哪一出，一时吓得呆了。不及细想赶紧跪了下来，脸上瞬间就起了个红红的掌印子。　　　　顾氏又想起了自己设计叫宁寿堂短人手时，珊瑚正在身边，却没出声劝诫自己，这时不由得怒火中烧，反手又是一耳光：“臭蹄子！宁寿堂短了人手，咱们不论从哪里调两个去就是了，你那日竟也不知道提醒我，是不是成心看我的笑话？贱婢！贱婢！！”　　　　顾氏今日手上戴的是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戒子托是葵花式样，尖锐得很。珊瑚挨了反手一下，脸颊被戒子刮到了，先是显出一道浅浅的白印子，不一会，鲜血就汩汩地从那印子里流了出来。　　　　见珊瑚流血，顾氏的心头清醒了些，淡淡说道：“我心绪不好，委屈你了。”说着伸手做了个扶的样子。　　　　珊瑚不敢真要顾氏扶，赶忙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她是知道自家这位主子的，在家时是老夫人最偏宠的小女儿，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及至出嫁，又得了夫君喜爱，因此长了三十来年都是横行霸道。　　　　虽说平日里对自己这个贴身丫鬟还算和气，那也只是因为自己伺候得小心。这位主子处处顺心顺意，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伤身动气。　　　　可是今日这两下，又叫珊瑚想起了主子未嫁时的那件事情来。　　　　那时是二爷才成亲，新奶奶性子天真，养了条狮子狗。主子有一日去二爷院子里玩耍，那狮子狗听见生人脚步声，叫了两声。主子听见便不喜了，不顾二奶奶的哀求，缠着老夫人命人活活打死了那只狮子狗。　　　　其实从头到尾主子压根没看见一根狗毛，只不过那两声犬吠让自家这位倨傲的主子觉得受到了轻视，因此不喜罢了。　　　　珊瑚知道，自己这个丫鬟在主子眼里，和那只狮子狗也并没什么差别。　　　　顾氏没空理会珊瑚的惊惶，咬牙切齿地道：“赶紧收拾了滚下去！”　　　　珊瑚闻言不敢怠慢，也顾不上脸上正滴着血的伤了，赶忙用帕子包着手，将碎瓷片一块一块地捡在了托盘里。　　　　地上的织花毯子上瞬间就吸了数十滴鲜血，瞧着颇为骇目。顾氏见了，却忽地微笑起来。　　　　她瞧在云氏那老太婆的面子上，忍许氏这狐狸精已忍了许久了，原本想再忍半个月，可是这时却忍不得了。　　　　如今为着那狐狸精的肚子，老太婆竟叫自己给那头当牛做马，这可万万不能！　　　　若是许氏肚子里那个祸胎滑掉了，瞧她还能不能得意。若是滑胎之时再来个血崩不治，那就更妙了。　　　　许氏虽然无能，却把绿浓院看得铁桶也似的，没法子下手。倒是快雪院那里，新去的几个小丫头好派上用场了。虽说她本意是想叫那几个丫头扎下根来，这时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顾氏凝神想了半日，吩咐道：“珊瑚，命人传红香来。”　　　　谁知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她这才想起来珊瑚被自己打出去了。这时也不理会珊瑚好了没有，扬声吩咐：“红宝，去把红香传来。”　　　　帘子一掀，一个容貌俏丽的丫头走了进来，瞧打扮竟比珊瑚还华贵了两分。听见主子吩咐，笑盈盈地应了出去了。　　　　·　　　　“什么？红宝来了？”钟素听见紫珍的回话，似是不信自己的耳朵，连问了好几遍。“真是红宝？你没瞧错？”　　　　紫珍见自家姑娘吃惊地睁大了一对杏眼，不由得好笑，耐心地答道：“是呀姑娘，是红宝，奴婢没瞧错。方才奴婢肚子疼，躺在屋里歇息片刻，后来好了些便想上来伺候。谁知才走到房门口，就听见对面屋外有说话声。　　　　奴婢先以为是哪个姐妹回来换帕子什么的，却从门缝里瞧见了红宝和红香，两个人做贼似的进了红香的屋子，又关着门说了半日的话。　　　　虽说绛云院在外头走动的一向是珊瑚，可是那样华丽的打扮却一定是红宝，奴婢不会瞧错的。”　　　　钟素见紫珍一副坚决的样子，知道这丫头绝没看错，便点点头命她下去了。　　　　顾氏悄悄派红宝来找红香做什么？自己这里安安稳稳的，没什么大事，总不至于故技重施，又来弄条虫子吓唬人吧。　　　　不，不会。上次顾氏已受了祖母一个不轻不重的训斥，绝不会这样蠢笨地做无用功。况且前世里梨香在钟府一向是安安分分的，直到自己嫁去王府生了亭儿才开始变节，可见顾氏还是想叫这钉子长久埋伏下来的，绝不会轻易动用的。　　　　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刺激了顾氏？　　　　——刺激！能刺激顾氏的还有什么，不就是自己这房的喜事了。许家那里顾氏摸不着，霖儿在国子监，又一门心思地读书，更加碍不着顾氏了，只有自己娘亲的身孕！　　　　钟素想到这一节，忽地坐直了身子。　　　　定是绿浓院无处下手，所以顾氏想从快雪院下手！只是不知道，顾氏要吩咐红香做什么。　　　　下毒？攻心？不管是什么，她都一定要悄悄地拦下，绝不能告诉自家那个软弱的娘亲。　　　　顾明霞，且瞧瞧你能使出什么高明招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