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许府回来,钟素猛地多了许多“闺中密友”。 不说早先在东平王府就结交上的灵华郡主了,她自海棠花会就一向和钟素有些往来,这几日更是送了许多稀奇小玩意儿,玉佩珠花不一而足。 也不必提云氏的娘家南安王府了,那与钟家本就有姻亲之交的,即便前些年有些冷了,这时候也重新捡了起来。 就连西宁王府那位不喜交际的丹华郡主也给钟素递了帖子来,邀请钟素去王府作客。 见自家姑娘接了这许多的帖子,荷影与柳丝自然是高兴的。柳丝还半真半假地抱怨:“我说大夫人也真是的,就不能把这帖子攒在一处送来么?一天送七八趟,也不怕跑腿的小丫头们累得慌!” 说着还做作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唉,我这两日接帖子都接得手软了!”仿佛接了十来斤的帖子似的。 钟素见柳丝作怪,不由得笑出声来。瞧着四处无人,她难得地在心腹丫头面前漏出两句真话:“我要是大夫人啊,也会这么做。一来呢,小鬼难缠。她这样一番做作,就惹得下人们厌烦了我这快雪院的差事,以后说不定我们要被时不时地为难为难;二来呢,岂不闻登高跌重,我这时候显得越得意,以后失势的时候就显得越可笑。” “呸呸呸!”柳丝赶紧连声呸了起来,不住祷告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佛爷菩萨们可千万别把我姑娘的话当真!” 呸了两句又赶紧忙着解释:“姑娘,我可不是呸你啊,我是呸坏运气!咱们姑娘要一辈子顺顺当当的,才不会失势呢!” 听了这话,钟素笑了笑。若是真能那样,前世里的自己也不会落个惨淡下场了。 荷影见柳丝说话又急又快的不过脑子,又见自己姑娘笑而不答,便怕自家姑娘吃心,赶忙轻声嗔道:“柳丝你以后说话可不能这样了,成日的心直口快,在屋里倒罢了,姑娘心胸宽广不和你计较。你别出去了给姑娘惹麻烦。” 柳丝自知理亏,闻言吐了吐舌头,连连点头。 “好了,这一堆帖子的人家,柳丝派几个得用的婆子去送礼,就说谢她们的请,以后有空了定去叨扰。荷影替我磨墨,我来答复这几张帖子。” 柳丝领了命,捧着一叠帖子出去了。荷影不疾不徐地磨着墨,圆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忍了片刻,到底没忍住:“姑娘,恕奴婢多嘴。怎么您推了一大半的邀请,只留下几个要去?” “哦?我们荷影竟也想得这么远了,果真是要和红樱一较高下的劲头呀。看你这样奋发,你主子我也要好好图强了,总不能你比红樱强,我却不如钟晴。那人家岂不是要笑话我了?”钟素笑着打趣,“你先猜猜我为什么这样做?” 荷影笑着对主子扮了个鬼脸,又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慢慢道:“奴婢说说看,说错了姑娘可别笑。方才的帖子里头,许多请帖的日子是重了的,这便都不能去了。若是去了这家不去那家,未免两家都要得罪,还不如一家都不去。只是还有些帖子,日子没重,也都是素日里来往不多的人家,正是该好好交际的,姑娘怎么反而推了?” 钟素欣慰地点点头,赞道:“你能想到这样多,已经很好了。现下咱们说说那些来往不多的人家罢。咱们心里都清楚,她们忽然来邀请,哪里是真心想和我交好呢,还不是瞧在舅老爷的面子上?这些人虽然不见得全都是势利小人,可是却也绝不会差得太多,不交往也罢。” 荷影一副受教的样子:“是了是了。可是,奴婢还有一点不懂,那西宁王府的帖子姑娘怎么也拒了?丹华郡主总不至于是势利……”说着猛地打住了,到底没说出“小人”两个字来。 见屋里没有其他人,钟素压低了声音对荷影道:“丹华郡主少和外人来往,我们府又不算深受皇恩,她能给我发帖,全是瞧许府的面子。恐怕她真正想结交的是清姑娘,不是我。你若不信,咱们过几日瞧瞧,瞧清姑娘有没有被请去西宁王府。 我若是这时候赶着上去结交丹华郡主,未免底气不足,且旁人见了少不得要议论两句钟家趋炎附势,我还不如自己识点相,别去凑这个热闹。” 荷影听了,更加信服自己姑娘,才想拍两句姑娘的马屁,忽地紫珍隔着帘子道:“姑娘,宁寿堂来人了,传姑娘去呢。” 又不是请安时候,又不是什么节庆日子,怎么突然下午传话呢,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主仆二人虽心里疑惑,却不敢怠慢。钟素换了身衣裳,带着荷影急急地往宁寿堂去了。 一路上钟素有些心惊,生怕自己娘亲又吃了顾氏的暗亏。 自打有了许府的事,来庆昌伯府拜会许氏的人一下子多了,见顾氏的却少了许多。瞧在众人眼里,未免是顾氏矮了一头的意思。 因此连日来顾氏每每瞧见许氏,都要摆一副不阴不阳的臭脸,神情也是不喜不悲,叫人摸不清她的心思。 按照钟素对这位气量窄小的大娘的了解,她若不是盘算着叫许氏吃亏,那才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呢。 谁知才到了宁寿堂门口,却听见屋里传来阵阵笑声。钟素听了,心中一松,看来不是自家娘亲吃了亏。 进屋一瞧,也并没外人,只有云氏与两个儿媳坐着说话,钟晴立在顾氏后头。 “请祖母的安。”钟素甜甜地笑了,“祖母这时候传我来,该不是孙女犯了什么过错吧?” “你这孩子乖巧得很,怎么会犯错?如今竟越大越顽皮了!”云氏嘴上嗔怪,眼里却盈满了笑意,对钟素招招手,“到我这里来。” 钟素依言走到了云氏身边坐下,又受了好一番关切。忽地瞧见大房母女二人一脸不屑的样子,她心中一动,故意嗔道:“祖母,您瞧!大娘和妹妹不乐意瞧见您疼我呢!” 云氏顺着钟素的眼光一瞧,果然瞧见顾氏母女二人满脸不乐的样子。 她也不戳穿,点点钟素的额头笑道:“你这丫头净会顽皮!我疼你又不是一两天了,满府里谁不知道?你大娘她们要吃心,也不在这一两天!” 顾氏知道云氏的意思是摆明了偏袒那小狐狸,低着头狠狠地翻了几个白眼。她不愿再看这令人堵心的一幕,便岔开话题:“母亲,咱们还是把小丫鬟们叫上来吧,让大姑娘好好挑一挑!” “嗯,也好。”云氏点点头,“叫她们进来吧。” 帘子一掀,一连串的小丫头走了进来。想来顾氏也是用了些心思的,那些小丫头们不论长相个头如何,都已穿上了府里三等丫鬟的深蓝服制,梳着相同的双环髻。 众丫鬟们都知道此次是最得宠的大姑娘要挑人,自然都是想被挑上的。 有的丫鬟大约胆子大些,这时正地偷偷打量上头几位主子,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容,恨不得把被选上三个字刻在脑门子上。在下头听婆子们说,进了主子的屋里就能天天吃香喝辣,比庄头的婆娘还威风呢。 而有的丫鬟却胆小得很,猛地进了老祖宗的正屋,见处处都是叫不出名字的金玉珠宝,深觉得自己就像一颗泥点子般碍眼。这时她们也不敢抬头,只把下巴垂到胸口,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根线,粘在地上的软毯里才好。 云氏见了下头打扮整齐的一群小丫鬟,满意地对顾氏点了点头,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了一帮小丫鬟。 钟素无暇管旁人的神色,只死死地盯着最前头边上的一个丫鬟。 那丫鬟个子不高,身材中等。她露在外头的皮肤微微有些发黑,显然是打小就被风吹日晒。那一双手远不似钟素记忆中那样纤长柔软,而是粗粗大大;双眼虽说生得莹亮,却有一股浓浓的野气。 即便如此,明眼人还是能看出,那丫鬟的长相比其他人好得多,颇有几分俏丽之处,只是远不如长大了那样相貌好——她不是梨香又是谁。 顾氏不是说,梨香是府里哪个婆子的表侄女么,怎么这次采买的丫头里竟也有梨香?她到底是家生子还是买来的?难不成顾氏撒谎? 钟素才想发问,又忍住了。这时还没问过丫鬟们的底细呢,她就贸贸然地开口说话,若是说漏了一两句,别人恐怕要以为她是个怪物。 说不定顾家那个愚昧的丞相夫人又要来鼓动祖母对自己进行“驱魔仪式”了——几年前她发热昏迷时,那老太太就妄图给她喝一些不明不白的符水来着。 云氏略侧眼瞧了瞧翠鸟,翠鸟会意,上前两步,柔声道:“我代老太太问话,你们别怕,实话实说就是了。” 众丫鬟闻言忙点点头,接着翠鸟就问了各人的出身、家中人口、为何卖身进府等等。见有的丫鬟紧张得结巴,她还和气地安慰了几句才继续发问。 依着钟素看,旁人是有些怕的,梨香那丫头可一点也不怕。相反地,她眼中精光闪闪,野心可大得很呢。 梨香那样显眼,连云氏也注意到了。她没不喜,反而多看了两眼。在她看来,丫头们有些上进心总是好的,只要忠心的,不怕多些伶俐。怕只怕有些下人懒惰颓唐、怠慢主子,那样的蠢物还不如不要。 待翠鸟问完了话,云氏满意地点点头:“嗯嗯,顾氏这次是用了心的。” 这次挑选的丫头里,虽说有些家中极其贫苦,却也是正经做活的人家,没有赌徒亲戚、酒鬼好友什么的。 云氏端起茶,浅浅地啜了一口:“我点到的人都出来。李红香,马兰英,吴二丫。” 钟素听见,心头一紧。梨香进府前的名字里头,依稀带个香字。 果然,梨香笑盈盈地第一个站了出来,脆生生道:“谢老祖宗!谢二位夫人!谢大姑娘!” 钟素一见顿时急了:怎么会这样!她算来算去,好容易让顾氏答应不从庄子选丫鬟,而是从外头买了丫鬟回来。怎么最后还是把梨香弄回了快雪院?一急之下,她不由得冒出一身细汗。 忽地见钟晴一脸无聊地站在顾氏身后折帕子玩,钟素顿时有了主意:“祖母,单给我一个人补丫鬟也不好,妹妹那里不是一直缺一个丫鬟么?不如我这里给一个她,这样也不显得厚此薄彼。” 说着随手一指:“我瞧前头这个丫鬟生得最好,人也机灵,不如给了妹妹。” 云氏听了,一副无可不可的样子,笑道:“哦?我家素素长大了,会替妹妹操心了,真是好孩子。”她瞧梨香最出众,原本想留给大孙女的,这时听见钟素谦让,又不想驳了孩子的面子,因此也不正面回答。 顾氏见钟素指的正是梨香,顿时有些急了。钟晴那里的确缺一个丫鬟,可是那位子她是想留给自己陪房媳妇的小女儿的。那孩子才七岁多,还没到进府的年龄,如今只差半年就可进来服侍了。 这时候若来个梨香,怎么回去面对那媳妇子?那媳妇子的娘被留在顾家,她还指望那老婆子出力,替自己留心那位心机深沉的大嫂呢!可是这些理由都是不能明说的。 “母亲,容我插个话吧!”顾氏急忙忙地开了口,“此次选丫鬟,本就是为了大丫鬟,没有把好的送给晴儿的道理。” 她怕云氏真答应了钟素的请求,那自己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就白费了。 见钟素还要开口,顾氏赶忙补充:“若是大姑娘执意谦让,不如老太太另指一个丫头给晴儿吧!老太太选的人,定是好的!” 云氏闻言满意地点点头:“顾氏说得很好。”说着又随手点了一个小丫鬟给钟晴。 钟素却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了,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梨香:怎么她还是进了快雪院!?竟还是祖母亲口指的,自己如何能拒绝? 忽地,她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大娘,我瞧这个李红香规矩比旁人都学得好,不像是贫民家的女儿,难不成,是跟着什么人学过?”她这么问,由不得顾氏不说实话。 听见这一句,顾氏得意地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大姑娘真聪明!红香的确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而是咱们府里一个看门婆子的表侄女。 去年这红香家里收成不好,过不下去了。家里人一合计,就送她来表姨妈这里找个活做。我这次说要买丫鬟,无巧不巧地,那马婆子就说起了她。 马婆子说这红香是去年冬日来的,她已经教导了这孩子好几个月了,原先就打算教导好了来求个府里差事的。我一瞧红香人很伶俐,生的也还好,是配得上伺候大姑娘的,就把她买进来了。” 钟素这才明白了为什么绕来绕去总是绕不过梨香。原来这丫头的身份怎么说都全凭顾氏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