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问话是不能不答的,钟晴听见越陵公主直直地问到了自己脸上,只能略欠了欠身,挤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轻声答道:“是。在座的各位贵人、姐妹自然都是文采斐然,哪有人投机取巧呢。” 越陵公主听了这话,脸色反而更淡了:“噢?我只问了钟二姑娘,何时问旁的人了?钟二姑娘可是在替我得罪人?” 钟晴听了,不由得在心中叫苦不迭,口中连连道不敢。 她深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那位越陵公主非要和自己过不去?若说是那日打扮上冲撞的事,不是还有个嫡出的密阳公主么?密阳公主都没计较,她一个庶出公主计较什么? 她哪里知道越陵公主的隐秘心思呢。除去越陵公主对钟晴的长相大为不喜外,还牵扯到了英国公姜家的二公子,姜禾。 越陵公主是姜贵妃所出,姜贵妃正是英国公府出来的女儿。原先是太子侧妃,后来随着太子登基,晋为贵妃。 姜禾与越陵公主是姑表兄妹,姜禾打小便进宫做了启王的伴读,因此也算是与越陵公主一起长大的,感情胜于一般的表兄妹。这姜禾生得一表人才,虽说不如景王那样俊美,却也是浓眉大眼,英武雄壮,颇有些大将之风。 如今姜禾年纪渐长,却仍旧洁身自好,从不和女子随意交谈。众人都说,这是姜家有意为他求娶越陵公主呢。 越陵公主虽然嘴上不说,却心仪这位表哥已久了,也向来把姜禾视作她的私人财产。谁知上次在东平王府,姜禾竟破天荒地赞了钟晴好几遍,这不是捅了越陵公主的马蜂窝么?她如何不忌惮钟晴?至于打扮上冲撞的事情,那更是火上浇油了。 因此她才处处刁难钟晴,就是为了叫这卑微的臣女认清自己的身份。 钟素见钟晴□□晾着,只好又来替她收拾烂摊子:“公主,我妹妹无知,还请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不如早些开始那曲水流觞的游戏吧。说起来,亏得公主想了这个好主意,也叫臣女们长了见识呢。” 实在不是她烂好人,若是钟晴在外头被下了面子,未免要连带上庆昌伯府被非议。府里不就两个女孩子么,她难道还能逃过?若是在家中,管那钟晴作什么妖呢,她才懒得理会。 这一记马屁正拍在越陵公主的痒处,她听了顿时解颐一笑:“还是钟大姑娘知事。好了,别叫王爷公子们久等了,还以为咱们徒有其表,内里没什么才华呢。” 钟素听那高傲的越陵公主还是针对钟晴,只是不再指名道姓,大面上也算得过了,便不再理会钟晴,转头和许清说笑起来。 许清是个活泼性子,这时也不叫钟素去别处,拉着她和自己共坐在一张长案前。二人一边随手下笔,一边窃窃私语。 “姐姐,前一阵子听说你伤了头,如今可好了?”许清说着,侧过脸仔细打量了一眼钟素,又笑着摇头,“我真是傻了,你若不好,这时候也不在这里了。不过……姐姐,你好像便俊了!”说着很肯定地点点头,带着手上也用上了劲,原本要画的梅花顿时变成了一颗硕大的黑点。 “哎呀!都怪你!”许清懊恼地搁下那只斑竹羊毫,气鼓鼓地瞪着钟素,圆脸绷得紧紧的,一对杏眼瞪得滚圆。 钟素见表妹撒娇,不由得好笑:“我说清儿呀,我可太冤了,从开头到现在,我一字未说,一声没出,都是你在唠叨个没完,现在你竟来怪我?” 许清听了这一句,更是小嘴撅得老高。钟素见许清似乎要扑上来揉搓自己,便赶紧讨饶:“好了好了,算我错了还不成么!如今一炷香才燃了一小半,你再作一幅就是了!” 许清轻轻一撇头:“姐姐你说得容易,我又不是你,随手两下就作得一幅好画!光这梅树枝干我就费了好大的劲呢!”说着又恨恨地掐了钟素两下,自然了,力道是轻而又轻的。 钟素仔细看了看那幅墨梅图,见枝干果真是下了大工夫的,颇有些隽秀奇险的意味在里头。她知道是表妹拿出了看家本事画的,若是再作一幅,恐怕就没这么好了。 略沉思了片刻,钟素笑了笑:“既如此,我帮你改一改不就成了?”说着拿过许清的画纸,将那墨点添了几笔,描得更大了。 “哎哎!姐姐你下笔太狠了!哪有这么大的梅花!就算结梅子,也没这么大的呀!”许清见那墨点被描成了墨团,急得恨不得跳起来。 “急什么呀,我这不是没画完么!”钟素嗔怪地看了两眼表妹,换了支小蟹爪,寥寥数笔,勾勒了几条细线。 一只活灵活现的喜鹊跃然纸上。 不待钟素出言,许清就喜得露齿而笑,又把头倚在钟素肩膀上蹭了蹭:“姐姐真乃神人也!这么一改,墨梅图就变成了喜上眉梢,改得毫无痕迹,意头也好得很。” 钟素故作嫌弃地抖了抖肩膀:“好了好了,还不起来,别把我的衣裳蹭皱了!”待许清坐直了,钟素又添了一句:“只可惜,原先的墨梅图听着就意境深远,这下子就变成华贵喜庆了,有些配不上我们清儿。” “哪有什么配不上?姐姐不必多心。”许清毫不在意道,“清雅有清雅的好处,华贵也有华贵的长处,做什么非要争个长短?” 钟素听这表妹说话颇有些禅意,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却说钟晴坐在边上,早瞧见了钟素表姊妹二人亲昵打闹。本就不高兴了,这时又听见什么“清雅”“华贵”“争长短”,便以为钟素在背地里非议自己,不由得怒火中烧。 只是不知怎么众女孩子如今都不爱搭理她,旁边又没有王爷公子,否则她定要向男宾们好好揭一揭那丑八怪的老底。 不就是会画两笔歪画,作两首歪诗么?今上是个耿直性子,向来只喜莺歌燕舞,不喜舞文弄墨的。钟素生得平平,却那样喜欢妆相,是给谁瞧呢。 钟晴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画着手里的海棠春景图。画了几笔,她停下笔来端详自己的画作,忽地灵机一动,有了治钟素的法子。 钟素对钟晴的怨气浑然不觉,只细细地勾勒画上凉亭边的柳枝。 “好了,两炷香时间到了,众位姐妹停笔吧。”越陵公主早早停了手,这时见第二支香燃到尽头,便曼声叫了停,又对着许清点点头:“还要有劳许姑娘吩咐府上的侍女把这些画作放进托盘飘下去。” 许清应了一声,随手招过个大丫鬟,吩咐了下去。 既等着男宾们应答,众女子也不会闲着,各自和要好的人叙起了旧情。 钟素察觉今日来和许清攀交情的特别多,连她都被恭维了好几句。众人对她那样热情,又对钟晴视若无睹,显然不是为着一个不起眼的庆昌伯府,而是冲着许琤的面子。 虽然有些受之有愧,可是钟素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把好人缘往外推。见众人有心与自己交好,她再不像前世那样谨小慎微,而是打叠起了百般精神来应酬。 片刻之后,一群丫鬟托着数个木盘进了花园子。 为首的一个是许清的贴身丫鬟绿梅,她上前几步笑着对越陵公主道:“回禀公主,有三位男客答了您的题。恕奴婢无礼,就不向您回禀这三位男客的身份了。” 绿梅嘴上说是无礼,实际上却正中越陵公主的下怀。越是这样神秘行事,越显得她受人追捧呢。 越陵公主闻言笑了笑:“许姑娘,你们府上的丫鬟□□得很不错。”说着便取过三张纸,仔细端详了起来。 众人也依样纷纷取过自己的那份答纸,正在交□□评时,却听见钟晴轻呼一声“哎哟!” 越陵公主带头投去了不满的目光:“钟二姑娘,你的礼仪哪里去了?顾丞相府的家教就是这样?”话里话外都是抬高许家,贬低顾家的意思。 钟晴听了这话,暗恨越陵公主趋炎附势,脸上却摆出又惊又疑的样子:“请公主恕罪!实在不是小女故意无礼,而是——”说着将手中的画纸拿得远远的,仿佛怕那幅画污了自己的眼睛,谁知反而把那画全部显露在众人眼前了。 见钟晴又来乔张做致,钟素不由得想扶额。自家这个妹妹,在公子们面前做作惯了,这时候在女子们面前弄这些小巧,不是惹人讨厌么?那画再怎么也总是大家公子画的,总不会差劲到没法看吧? 这么想着,钟素便不经意地看了看那副画。只一眼,她就就顾不上腹诽钟晴了。画上寥寥数笔,勾勒了一个女子的侧脸。那女子低眉沉思,相貌瞧不大清楚,只是身着浅绿衣衫,甚是惹眼。 如今时兴的是浓烈之色,爱穿绿衫的人不多。众人见了那抹绿色,一时齐齐地看向钟素。 梅莹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脱口而出道:“这不是钟大姑娘么!哎呀!也太招摇了些!” 这话仿佛戳破了众人内心的那层薄纸,众人顿时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起钟素来。 要知道,虽说如今风气开化,不禁青年男女交际,可是女子的肖像可不是随便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画的。 起因还要说到前朝。那时有个画师从宫中出来,觉得当时的柳昭容相貌美丽,就偷画了她的画像,挂在家中日日欣赏,谁知却被旁人瞧见了。 一传十,十传百,四里八乡都想来瞧瞧皇妃的长相,这事当时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先帝知道后震怒,连柳昭容都吃了好大的排头。 因此,公开给女子作肖像画算是轻佻之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