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钱?
林柿还没绕过他话里的几重弯,听见钱这敏感字眼,顿时连连摆手。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钱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但对我很重要。”
谢久霖说:“我不信这世界上有人会平白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再大的恩,随着时间流逝,也会被磨得荡然无存,所以我才不想欠任何人——因为也许对方不说,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些恩惠,是用什么换来的。”
林柿闻言一怔。
该怎么说呢?
这一刻,她尽管抬起眼,四目相对,仍看不清他眼底陌生神情,仿佛一下离他很远很远。
记忆里那近乎梦幻缤纷、不被现实丝毫侵扰的彩虹世界,突然崩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缺口里,灌进冷风、砂砾、噪音,告诉她,世界并不永远充满善意,信任和宽容,天不永远放晴,跌倒的伤口不会痊愈——原来有些人的世界,生下来就是灰色的。
连站在太阳底下都需要勇气。
她攥紧手中水瓶。
沉默许久又许久,却还是再一次抬头,鼓起勇气,最后一次问:“你要跟我一起走吗?我会帮你解释的,我们是朋友。”
她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嘛,不管你想做什么,你想跟你的朋友做什么,有爹地的支持,很多事都会……变得没那么难。”
这正是上天赐予她天生的捷径。
如今,她也可以毫不藏私地分享给自己的朋友。
“……哧。”
只可惜。
谢久霖给她的回答,却只有终于憋不住似的,一声畅快笑意。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
整个人都舒展开来般,那双漂亮却空空的眼睛第一次有了丰富的神采,嘴唇弯弯,眼角也跟着弯起,不再是遥远却不可触碰的瓷人,带着股对万事万物无动于衷的冰冷,也会开怀,也会忍俊不禁。
阳光洒在他脸上,宛若赋予他全新生命与色彩——他无法活在客气疏离的囚牢中,却能在贫瘠的土地上恣意野蛮生长。
而她呢?
她也笑着。
直至听见心底某处,似破土而生般,忽的细碎一响。
他问她:“要我跟你走?——你还想再跑一次?”
“不、不,那还是不了。”
她急忙摆手否认。
脸也跟着垮下,垂头丧气:“我只有慢慢走的力气了,跑步太累了。”
“那下次吧。”
“嗯?”
“下次如果有机会,等一切安顿下来,我请你吃饭。”
谢久霖说:“但作为交换,回家以后,别告诉你爸我住在哪。”
“住在哪?”
她愣了愣。
这才反应过来,环视四周,发现最初两人停下脚步的方向,再往前不远,便是座破旧的民用大厦,一个一个方正的窗口分出狭窄的住房,随处可见横出窗栏的晾衣杆,五颜六色的外套同内衣,概都一并随风飘扬。
她想象不出来,人要怎么住在那样棺材般拥挤的空间里。
然而至少尊重是会的——她很快转回目光,冲面前人点了点头,“好。反正我也不认识路,只是跟着你跑来的,爹地问的话……我就说没追上你,不知道吧。”
像是怕他不信,她想了想,临走前,又忽的伸出右手小拇指,不由分说同他一勾。
晃晃悠悠,拇指盖章,一按。
“我从来不骗人的。”
她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谢久霖默默垂眼。
五指反复摊开又收紧,陌生的温度,却仿佛还阴魂不散地存在着,和他一贯冰冷的体温永远格格不入。
可到底是为什么?
无论是那天的床单,抑或是今天的盖章——他那些奇怪的毛病竟都没找上门,没有起红疹,没有浑身不自在,甚至没有任何令人抗拒的感觉。
明明她……也并没有,太不同吧。
是吗?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比较心理吓了一跳。
欲盖弥彰般重新把手背到身后,理平混乱思绪,复才终于抬眼,看向街对面一路走远的背影。
本应是送别的最后一眼。
然而,就这一眼。
他突然脸色大变。
“喂——林柿!”
连声音也罕见的有了波澜,惹来少女疑惑回头的一瞥。
“怎么了?”
林柿问。
声音飘飘摇摇传到这头,仍充满不解。
谢久霖没再回答她。
只三步并作两步,猛地追上她步伐,继而解开腰间懒散系着的开衫工装,就着她腰一绕,打了个活结。
“……?”
林柿就是再傻。
看见他这动作,也意识到是自己裙子出了问题。联系起刚才开始就隐隐作痛的小腹,是什么状况显而易见。
她脸色几乎瞬间便烧红。
手也跟着没处放,嘴里胡乱解释着:“我、那个,可能是刚才……刚才跑得太急了!我一直不太规律……天!”
可再怎么说,当着男生的面,很多话也实在不好开口。
只得傻呆呆杵在原地。
任由彼此面面相觑好半会儿,才想起问:“怎、怎么办?我……我不能带着你衣服回去的。”
可要走到巷口还有一段距离。
也、也没看到哪里有公厕——
“你在这等我。”
不等她想出万全对策。
谢久霖突然将她拉到一旁的树荫下,丢下这句,随即抬手,指向她身后那栋老破大厦。
“我先去买……东西。”
他说,顿了顿,有些词语虽到底没说出口,决心却似下得艰辛且坚定,“然后,带你去宿舍换。”
“如果你不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