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做好全身警备之时,窦姝却拉了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悠闲的样子,仿佛接下谈的话题,不过今日天气如何之类的繁琐小事。然而这不过是窦姝的障眼之法,实际上,愈是紧张,面上便表现得愈为淡定,气势上绝不可输给眼前这不男不女的太监。 “诚如我方才所说,一小黄门竟有如此野心,若背后无人撑腰,就算你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也不可能狂妄到今日。大人,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吗。若你就此全部坦白,我们尚不会将此事告发。你自己好生斟酌斟酌。” 然窦姝此话似完全无法威胁到他,这大人如早有应对方法一般,扯了扯嘴角说道:“莫要企图以这狐假虎威的说辞吓唬到我。不过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便想效仿所谓正义人士做你们的英雄梦吗?我可没功夫陪你们玩这救世主游戏。若识相的话,早些将我放开,也许还可放你们一命。” 这大人口上说着如此之话,可这双腿却不住地打颤,无论面上装得有多镇静,身体小动作仍无法隐瞒。见到这般动作,窦姝便随之放松下来,道:“大人啊大人,你怎还不自知。我们既能知晓你的真实身份,怎还认为,我们是与你玩那什么什么的无聊游戏?这话题暂且不谈,继续下去只是徒破嘴皮。既你无法配合,我便不与你多浪费时间。我不如这样和你说,黑即黑,白即白的道路,从来皆非致富之道。明哲保身是你们宫中之人的生存之道,你何不站在灰色地带,左右逢源,见机行事。” 大人心下已乱,然知此刻若是顺着话走,今后绝非这千年说得如此简单,想到此处,便不由怒火中烧,“不过一二七少年,年岁未我一半之大,刚从父母怀抱跑出的雏鸟,如何能与我信誓旦旦说出此番之话?我生平最恨,便是如你们这般自作聪明之人。自以为局外之人,便妄想指控他人生活。你们何德何能?再过些年,尝到世事之苦,你便不会说得这么轻松了。” 窦姝点头道:“你既如此想,也亦无法。”便转头对袁绍道,“此人当真冥顽不灵,愚钝不堪。再与他废话便是浪费时间,直接动手吧。” 见袁绍放下搁着的腿,一副就要起身模样,这大人便慌起神来,此刻他全身被绑,动弹不得,之于这二毛孩而言,不过板上绵羊,任人宰割罢了。等待凌处之刻最为难熬,大人禁不住磨起牙来,瞪着眼前越来越近之人,仍不免鼓足勇气,战栗问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既好言相劝不成,便只能武力解决。”袁绍说着,砰一下将一条腿搁至这人凳上,将身体逼近,直视其双眼道,“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想好,是说还是不说。” 直至如今,这人冷汗如雨,心神已然慌乱,脑中紧绷神经仿佛一触即断,他咬着牙道:“你们为何非知不可,到底有何目的,这本与你们毫不关联!” 因袁绍的逼近,大人心神俱疲,几近崩溃之下,忍无可忍咆哮道。窦姝知他已强撑到了极点,便趁热打铁道:“你早该想到这点,为何一切都如此之巧,我们恰好途径此地,又恰好与你同宴,你恐怕此刻还不自知,自以为这场宴会是自己主导的骗局吧?” 大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颇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牙齿打颤,上唇翻起,“你们,你们怎会知我的心思?” “你演技过差,路人皆知。”窦姝毫不留情道,“你所谓的小心思,不就是想来个先斩后奏,将人骗去洛阳,送进宫中,当一切妥当,生米煮成熟饭之时,你就万事俱全,无可忧虑了是吗?这种小把戏太易看穿,我劝你今后莫要再自作聪明,宫中险恶,你这智商,能存活到今日,大抵也算一奇迹。” 引以为傲之物被人如此轻言践踏,大人有如全身气力刹那之间顿时抽光,心神恍惚,万念俱灰之时,一直抖动的双腿竟也安定下来,不再发出不自觉的颤动,反而合并一处,呈现自我保护之状,几近颓废地垂着头问道:“你们既早已看穿,为何还要陪我演那一场戏码?” “若非如此,怎能取得你的信任,之后轻而易举让你喝下我们特地为你准备之酒?想必你也已察觉到了,腹泻之事均非偶然,的确出自我们之手,也多亏你这场殚精竭虑的鸿门之宴,让我们知晓了你的许多之事,包括宦官的真实身份。大人,为何在外不袒露你宦官身份,是否从心底里,也为这个身份感到羞耻,而无从开口?大人,你的虚荣之心当真十分强烈呢。” “莫要再说了!”大人忽然激动起来,大声咆哮道,然而他竭力挣扎,仍无法挣脱椅上之绳,现倒似自暴自弃一般用力蹬着双腿,将全身负面情绪皆发泄于此。 “大人,恕我直言,虚荣之心皆来于自卑,你外表虽装得强势,可身体的一言一语皆无法出卖。正如你每次放筷,皆会不由以手掩口,这细小动作想必从未注意到吧?于后宫待久了,虽偶能与一两个喜爱诗词歌赋的妃子交谈一二,然而你也深深知道,她们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你这不男不女之人吧?”窦姝冷笑道,“你所说的那些世间不公,其中确有实处。然而大多数人尚能在这制度下倔然生存而不失原,他们迎难而上之心定让你自愧不如吧?” “为何,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大人猛地抬头,双目布满血色,青筋突现,甚为吓人。 然而窦姝袁绍二人皆知,这不过他狗急跳墙的恼羞成怒,便可将凳上之腿悠悠放下,转而用手一把将他下巴捏住,袁绍道:“季书性格好,能和你墨迹这么多,我性格暴,便直接与你说了。若你此刻还想当个忠诚之士,死犟不说,我也不逼你,然而我放下话头,你决活不过今晚。你想必也隐隐感觉到了,我们为何知晓如此之多,对你身份之事更是清清楚楚,你是否仔细回想今夜一言一行,皆觉无越轨之语?我二人年龄不大,然一来便充满目的之心,与你相同,若幕后非人撑腰,以为我们为何能如此狂妄?我便直白与你说了。你确为朝廷所派之官,然我等他亦非等闲之辈。对皇上而言,你不过一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而我们才是最值得信赖之人。话说至此,我便不再多说,想你此刻也必心如明镜。若你聪明,便最好老实全盘托出,将来于上面前,还可美言一二。” 这大人千算万算,如何算得到这一层?袁绍这番话说完,他便如筛糠一般簌簌抖了起来,此刻已不止不可置信这么简单的一层情绪了,恐惧,吃惊,不知所措,百般夹杂,很不是滋味。 六目相对许久,仿有不常气流于三人之间来回穿梭,这仿佛一场持久的无声之战,然而很快,袁绍便掉头,扬长而去,一面对窦姝说道:“他既不愿多说,我们便不勉强他了。找个最痛苦的死法,了结了他。明日回洛阳也好交差。” 窦姝点头,正上前一步,正欲动手,却忽听得一声“且慢!”,与此同时,窦姝的动作停下,袁绍也驻足转身,视线皆停留于那座上之人。 憋了许久,大人才面色通红地涨出一句,“能否先为我松绑……”话尚未说完,便只听得肚内咕噜咕噜又似翻江倒海般搅动起来。见此情景,看来这人腹泻又起,这不断起伏的臀部,仿佛下一秒就要喷跃而出。 然而他得来的,只是二人巨变的神色,下一秒,窦姝便已跳到袁绍身边位置,二人找了两块毛巾,捂在鼻上,溜得挺远然而始终未出此间。 这大人几近崩溃,臀下动作更是起伏不定,“你们在干嘛?为何不给我解绑!”然这般面色扭曲的咆哮,却只得来淡淡的一句回答,“就在这里,我们看着你。” 这话之于他有如当头一个晴天霹雳,甚至怀疑自己双耳是否出了问题,然而此刻并非讨论他俩是否变态的时刻,然这生理问题实不得不正视,只知再这样耽搁下去,自己便真要在他们面前,做出人之常情而又十分屈辱之事。若真如此,那比当初下定决心自宫便更来得痛苦万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否则自己还有何颜面存活于此世? 往事画面如浮光掠影般闪过,无论是为生计,或是权力,那一次次下跪的膝盖,那一个个低下的头颅,一切一切,不都为了今日的人上之人?若今日在此毁于一夕,往般种种忍辱负重便都成为风沙,存活再无意义,一切毁于一旦。 “我说,我说!”他乱蹬双腿大叫着,看来是真逼入绝境无可奈何了。窦姝与袁绍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笑容,成功了。 一室烛光摇动,凉风习习,光影破碎之中,照出了二少年的神色凝然,面前坐着之人正是垂头丧气,已无生气可言的大人。 “事情就如我所说的那般,我不过一执行之人,上头比我位高权重的多了去了。我平日无法参与他们的谈话,亦不知他们有何目的,只是说让我在虎牢关安插一靠得住的眼线,将来行事便能方便。” 窦姝皱眉道:“行事?果然,与我们猜的无二异处。然而这事又是何事。你们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大人苦笑道:“能有什么阴谋?你这心机未免过深刻。不过将来进出方便,多一手下之人,将来有何求助之事都可便捷许多。” “少打马虎眼。”窦姝厉声道,“为何处处不安,偏要在这虎牢关?莫要与我说什么偶然,我不信这说辞。你不会不知,虎牢关山险地峻,乃天然的交战之地吧?” 大人自嘲地说道:“你未免太看得起我。如你们所言,我就是一小黄门,对这军争之事怎会知晓如此之多?这些事,你们不该问我。” 窦姝知他是打马虎眼,当下不禁火冒三丈起来,父亲窦武作为大将军,一生忠心耿耿,为汉室尽心尽责。然这桓帝日益沉迷酒肉声色之中不说,还任由宦官乱政,近年父亲竟被这类宦官打成其心可诛的专政外戚,她虽足不出户,这类传闻可也听得不少。 如今,这宦官便在眼前,竟能如此淡然地说出,不该问他之话?当父亲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之时,这些人又在做何?还不是终日于皇上妃子前谄媚进言,挑拨离间,陷害忠良,如今他们的野心之手都伸到朝外来了,竟还能说出此话?当真让人气愤不堪。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袁绍察觉她的情绪,伸手阻拦道:“那你可知幕后之人的名字?” 想不到这大人真乃“大人”,解决完紧急的生理问题之后,又恢复成了先前那脸皮有如城墙般厚之人,眼神灰暗道:“一切都是秘密进行,他们警戒心极强,怎会露出如此漏洞让我获知。” 看来这人今夜是不会再就此问题多言一句了,窦姝心烦意乱地起身转了几圈之后,反倒冷静下来,转头对袁绍道:“直接把这人的狗头割下来算了。” 未想袁绍尚未开口,这大人倒是开了口,此刻神色早已不复先前的惊慌失措,倒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漠然,“小娃娃,我奉劝你们一句,私杀朝官乃是死罪,就是皇上也救不了你们,更何况……呵呵呵。”他冷冷地笑了起来。 闻言,窦姝不禁一愣,望着他的神色带上了几分哑然,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大人很快便给出了解释,声音又冷又自带嘲讽“先前是我过于紧张了,竟被你们两个什么身份都证明不了的小屁孩欺骗了。我命就在这里,你们若真有本事,便随意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