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既出,这大哥竟有半晌的呆愣,“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这大嫂的眼眶已噙满泪水,“我本不愿与你说这些,因这不过是我自身原因。现在的我们虽日日相处,只是每日却见你郁郁度过,心中亦不好受,只觉当初的你愈来愈远。” “你是……何时起,有这想法的?”大哥声色哑然地问道。他竟一直不曾察觉,妻子早走这种负罪之感。而他只是一味沉浸于逃避游戏之中,用家庭来为自己的懦弱当成借口,自己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啊。思及于此,他便痛苦地以手掩面,再无颜面面对妻子。 然而妻子的芳香却如母亲的关怀般笼罩住了他,大嫂抱住了他的双肩,柔软的女性与阳刚的男性,在此刻构成了一副异常和谐安静的画面。大嫂轻轻地敲打着他的肩膀,回答道:“约莫是那群穿着盔甲之人,来到家乡,威胁我必须带着孩子南下虎牢关那时起。我已那时已有预料,会成为你的负担,然而没想到,因为我们,你竟要终生困在此处。这样生活,同囚禁有何区别呢?既是如此,你不如同三弟所言,尽情放手一搏。” 许是妻子的关怀治愈了他的内心,这位大哥逐渐从痛苦中走出,只是愁容仍未尽消。不知是谁如此无眼力之见,在这本是缱绻万分的柔情时刻,十分煞风景地悠悠来了一句,“女子未见就比男子差啊。”这话引得众人侧目,而让窦姝惊讶的是,此话竟出自袁绍之口,便是身边坐着之人。 那大哥仿佛很受这话触动,一时竟失了神魄,两人眼见又要来这生离死别的一出,窦姝看向窗外,时间又过了大半,再耽搁下去恐怕不妙,便开口道:“二位不必这么悲观,事实上,我与本初早在来此之前,便想了一万全之策,若你们认同,今夜便可行动,越快越好。” 这话十足地勾起了他们的瘾头,三弟自不用说,一脸兴奋地翘首以盼,跃跃欲试的模样,仿佛随时都可上阵。大哥虽仍不免踌躇,而在这刻,他的双手被人紧紧地握住,抬头一看,正是对着他微笑的妻子,刹那之间,一直笼罩于眼前的迷雾仿佛散去了,往西那些不甚明了之事,此刻于脑海中也开始变得清晰。 也许这时他仍尚有犹豫,但当袁绍将那长剑移交到面前,才方觉,有了坚定的信念,便无所可顾忌。他的转变让众人皆松了口气,最开心的莫过于那三弟,蹦蹦跳跳有如孩童。 二人听了袁绍的计划,一时陷入了沉默,就连那三弟也变得畏缩不前起来,“这未免太荒唐了些。我平日虽时常嚷嚷着,要这洛阳之人好看,可到底只是说说,并未想过,真单枪匹马,将他屈打成招啊。“这神态,与方才那勇往直前,仿佛何事都打不倒之人可谓相差甚远。 惧畏“朝廷大臣”,本便是人之常情吧。窦好笑地这么想着,没想袁绍却先她一步,将她心中所想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然而他的言辞对比之下便显得更为冷酷无情,毫不留情。 “难不成这位兄弟是忘了方才所言,还是说,那些只是你冠冕堂皇的一套说辞。若并非如此,便是你仍心存幻想,抱着所谓兄弟情义,可煽动这虎牢关之人与你们一同实现当初的年少誓言?也许仍有这样的人在,然而已是少之甚少了,我奉劝二位还是不要在此过多抱信,若是因从小接受着团结就是力量的信念,不如趁此机会,就此将这一成不变的观念扭转过来。结伴而行固然给人勇气力量,然而更难可贵是敢于独自行动。并非时时都为多多益善,选择恰当的伙伴方为致胜之道。” 那时窦姝尚对此感到疑惑,袁绍本没必要同他们说如此之多,而多年之后再忆往事才方知,大概不仅说给那两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吧。这篇言论,基本奠定了日后袁绍的选人用人之道的基础。或许在那时,因那二人迥异的性格与奇妙的相处关系,让他有感而发了吧。 出了其舍,二人顺势朝挂着人的那棵树旁拐了一拐,见那人如所料地还挂在树上睡得正香,便不免吃吃笑了起来。又走在来时的那片路上,此时已过子夜,月越发明亮皎洁了,草舍左右不时响起鸣鸣虫声一片。 “方才你的那通长篇大论,他们若早些明白便好了吧,便不至于让那家伙如今如此嚣张。”窦姝忆起,仍不免作笑,“那三弟听闻今夜不必他们出手,竟如此失望。之前还犹豫不决的,当真是性情中人。” “正因如此,他注定成不了统治者。依他性格,若稍加□□,倒可成为十分忠诚的追随者,然而这类人过于愚忠,有时反而会给己方带来麻烦。”袁绍摸着下巴分析道,“这事他们只需露个面就好,只要不过多地掺与进来,以后就算朝廷追究责任,也查不到他们头上,至多俩会成为朝廷重金通缉的对象罢了。”见窦姝异常严肃,袁绍便解释道,“你不必过多担心,若非百分百的把握,我不会做冒险之事,此计万事俱备,可谓只欠一把东风。” “这东风便由我们点燃。”窦姝接过了话头,两人壮志凌云地朝洛阳大人的住所走去,大摇大摆,颇为招摇。此刻仍不忘在心中惦念,不知他现今腹泻可好些了,有无大夫给他看病,还是直接腹泻得虚脱掉进了茅坑? 这边大人于最后一次腹泻,已过了半个时辰之久,今折腾一夜,好容易止住腹泻终于可以入睡,为此可谓操碎了心神。 当时情况根本顾不上那两个吃饭的年轻人,而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寐之时,方忆起那两人的恶行来,不禁怒火中烧,火冒三丈。然而夜已入深,此刻再大张旗鼓地招齐人手搅人清眠,恐对明日结果有所影响。今日只能算他们走运,这大人这么想着,便也渐渐入睡。 说来也真奇怪,对他来说,已有好久未曾做梦,这夜不长,竟是断断续续地接连做了几个,都还是噩梦,有入宫时被人大得三天下不了床的,亦有经自己之手惨死的小太监小宫女,得益于自身的机灵聪明,审时度势,这些年宦官的权势愈来愈大,自己的职位也愈来愈高,如今已是小门,在外便自称朝廷重官,倒也没错。有时难摔了跟头,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便可当即抵罪,这般的日子过的越发舒爽起来,却也因此带来了诸多麻烦要事。好在他都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至今仍可明哲保身。然这年纪的增大,防心亦一日日加深。在宫中孤身久了,便想找个为自己卖命的替死鬼。这本初本是中意得很,但这么一出之后,觉得他未免过于机灵,心中藏着诸多之事,过于神秘,恐不好控制,便就琢磨着将他踢出自己的备选人名单之中。 宦官这名头虽不好听,可近来因外戚的专政,这宦官竟也一跃成了皇上面前大红人,哪里还需像以前那样,被人揪着辫子骂不男不女。 那段难捱的时光,终究也是挨过来了。吃的好了,一向不长肉的他,竟也生出了富人象征的小肚子,他摸着圆滚滚的肚腹,这么感慨着,便沉沉地入睡了。 夜里正微凉,他半夜醒来,欲将大开之窗关上,这刚伸出的右手腕便被石子击中。大人一时有些怔然,正欲就此叫人,然对方用了浸水的布块蒙住了他的口鼻。一切都不过瞬息之间,他谨慎了半辈子,却没想栽在这虎牢关上。且说这虎牢关竟如此胆大包天,连朝廷之官也敢行刺。 窒息的黑暗铺天盖地地卷来,他没了呼吸通道,脸色铁青地扭曲起来,不多时,眼前一阵休克般的天旋地转,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闭眼之前,耳边似有低声细语,“接下去,将他扔在哪里?”原本对这一切不甚在意的大人,却因这话忽然激动起来,然然而已无反抗之力了,他亦因自身武力不足,白白错失了绝佳逃跑机会。 他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然而他在一密不透风的密室中醒来,自己竟活着,这乃他最深感受。一切仿佛又焕然重生,他睁开了双眼,却对自己所在之处全然不知。 嘴上布条仍未撕开,他说不了话,便只能用露出的双眼环顾一四周环境,实在不算很好的地方,是个极其狭窄之地,甚至因常年无人问津散发着潮湿的腐蚀之味。 原来先前并不是死,而是被迷晕了。“看来你这么一夜的腹泻,竟把脑子也一并拉出了体外。”这声音之人,正是从门口走的二人其中一人,袁绍。他身材依旧高大帅,抱着双臂,一派得意悠闲的模样。 这大人尚且无法从这转变过快的事实中回神过来。只见他旁边那人举着烛盏走了过来,若没记错,应是叫季书的家伙,身材虽小,但脑袋极为灵光,常跟在本初身边,形影不离。 忆此,被绑的大人忽然想起先前,他们俩一唱一和的反目戏码,如今看来,果真是为他所表演。真是过分至极的二人,若他今日从此逃去,万万不会轻饶了他们。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呜咽着挣扎起来,窦姝也想瞧瞧,他到底有何话想对他们说,便走到面前,给他撕开了那布块,蹲了下来,笑意盈盈道:“可有什么话要讲啊,大人。” 这大人真是恼怒了,亦无心思理睬嘴角之痛,只顾发内心的满腔怒火,毫无先前装腔作势的大人模样了,什么词汇都从嘴里蹦出的他,也正因此暴露了自己出生低劣的真实性格。 窦姝袁绍都乃名门出生,自小所受教育便与之不同,这时只当时条疯狗乱吠。等他自己骂得累了停下来,窦姝倒给他倒了一杯水,真可谓是尽心尽责了。 然而她并不直接喂给他,而是放在不远处给他举着,一副由他自己前来汲取之态。这像极了讨水喝的流浪汉,这大人一时半会气得鼻孔朝天,自然不肯接受这般屈辱。 窦姝便将水杯放在了一旁,问道:“见此情此景,你可有什么想法?” 大人朝背后信然坐着的袁绍瞪去一眼,从嘴角缝中憋出一句,“你们果然是一伙的。算我看走眼了。” “遇到我们,算你走运,因为我们很好说话。”窦姝绕着他的凳子走道:“今日你盛情款待,那美味佳肴让人至今回想仍垂涎欲滴。还有那绝代佳酿,我记得,大人可是喝了不少。” 窦姝此言自然乃故意之举,随即果见这人,脸色开始发白。捉弄一样一位贪官当真有趣极了,瞧他这一脸后悔莫及之样。 “季书,早些切入正题吧。”袁绍在背后品着茶水提醒道。 这话给了大人一个讽刺的机会,“原来这还是你们真名。哼。”冷笑一声,颇为不屑。 窦姝实在不解,此刻受制于人者乃他本人,为何反倒一副胸有成竹之样,随后她便明白了,这人毕竟段数不一般,不可拿先前经历的几人与之相提并论。这类男子在交谈中,通常十分镇定。然而那只是种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计策。只要从心理上将他的防线一并攻破,接下去便无再难所在了。这便是她窦姝所借的东风。 袁绍既已将这夜的前半段交给她,那她确实要不负众望地表现表现了。 “大人,我实在好奇。你一小小黄门,有何权力,支遣得动这整个虎牢关之兵员呢?据我所知,小黄门这职称也并不甚高,你如何做的到瞒上欺下。若被皇上知道了,这可是欺君之罪。” 窦姝言一既出,大人便觉头皮发麻,今日这来势汹汹,恐怕并不好对付,自己接下去的答话可要小心再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