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怎忽地性情大变?方才还对此深信不疑,这会儿竟如变了个人似的。窦姝与袁绍面面相觑,心下存疑,喉咙一动,正欲追问个不休,谁想袁绍却不耐地皱眉,抢先一步,上前扼住其喉,厉声道:“既如此,与你也不便多说。” 袁绍神色又狠又冷,目中隐有杀光闪过,这大人见了不禁冷汗涟涟。方才那话不过一番推辞罢了,惜命如金的他怎会真由他们夺取性命,本想让这两人知难而退,然而非但没能唬到他们,看这仗势仿佛真要丧命于此,当下不禁紧张得口干舌燥,神色紧张,眼前发黑,似乎真的大限将至。 眼见袁绍步步逼近,眼神发狠,大人紧张万分,不由咽下一口唾沫,再次睁眼之时,袁绍不知何时已举着烛盏立于眼前,明晃晃的烛光照着他如墨般的双瞳,格外幽深冷凝。大人霎时恍悟,这人哪是要取他性命,分明是要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只见袁绍将烛盏举高,腕骨微侧,顶端烛火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倾然倒下,那油光闪烁,吐着火舌,仿佛一条巨蛇,就要朝他龇牙咧嘴吞噬而来。顿时让这人心神不宁,连故作镇定的心力都已了无,当下便哇哇大叫起来,“且慢,且慢,一切好说。” 然这人在袁绍心中已诚信全无,袁绍冷冷勾起嘴角,恍若未闻,如地狱使者般泛起可怕笑容,烛油倾盏滚落的同时,响起大人撕心裂肺的痛喊之声。 窦姝虽站在远处,可也真切感受到他的痛苦,然而她并不阻止,只道万般皆为他咎由自取。 大人此刻连话都说不出口,深深感到后悔,这世间之理何曾错过,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得当真不错。此刻身边无一人守护,只怕今日真要被这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毛头活活折磨致死了。此刻时光若能倒流,便绝不说方才那话来激他们。 然而等他回神过来,才惊觉,这烛油确由盏中而落,然一滴都未触到面孔,方才那般犹如亲身经历之痛,原来竟皆是自己太过紧张导致的错觉。竟被这本初逼得个草木皆兵的地步了。这大人痛苦地想着,这头忽觉被人抓起,还有几滴烛油从眼前滴滴滑落,托油所赐,他的视线之中,眼前人的身影已变得模糊。 袁绍冷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下去我所说之话,你可都听?” 这大人犹如从死神的脚下侥幸逃脱,万不想再经历一次方才的窒息之感,当即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他本以为袁绍会就方才那问题继续深问,此刻早已打定主意,虽早就下过誓言,绝不各自供出,然这生死关头,谁还想这么多,供了便供了吧。 他以为就此可松一口气,谁想这袁绍竟非他所料,反两手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了桌上,窦姝不知何时已拿来一张纸与一研墨,放在他的面前。 大人抬头,只读了纸上一行字,便气得差点顺不过气来。这是什么?严刑逼供么?然而袁绍对他反应却诸多不满,按着他的肩肘,便往研磨处拉,“只需你按个手印便可,并非什么难事。” 大人想挣脱,然忆起方才痛苦,又不免退缩,嘴上却仍道:“你这是……什么。” “虎牢关的新军头,这上交朝廷之书,总得由你搭手印。我所言是不是啊,张让大人。” 他听了袁绍之话,便更气急,“这,这怎么成!你们这是逼迫,并非我所愿。” “那就不容你所愿了。”袁绍望向窗外,天色开始半明,犹闻得远处鸡鸣鸟叫。心道已花上一夜,不可再与他折腾,袁绍便不再理会,抓了他的手,便径直朝那研磨扑去,任凭大人如何手舞足蹈地强烈反抗,都无济于事。 大人的动作,也由盛转衰,渐渐沮丧起来,便也不再反抗,如一木偶般任凭操控。眼见着沾着墨水的手指按上了那支纸,而自己却无能无力,这深切的颓丧之情漫上心头,他在心中暗自悲嚎:完蛋,完蛋,一切都完了。然而转念一想,又觉落得如今下场,皆在情理之中,只道这怕是最好的结局了。 待二人收拾妥当,连带那按着手印之纸一并装进衣中,再回首看那大人,一夜未睡的折腾,竟让他累得昏睡过去,烛盏中蜡烛已燃尽了头,只剩一盒空盏孤零零放于一旁。 待这大人被叫醒之时,已日上三竿,手下之人前来叫唤道是大会将要开始。大人方才醒悟,今日正是下任军头指定之日。然想到今儿清晨的种种,便感头痛欲炸,本欲以身体不适推托,哪想却在门外瞧见了笑意盈盈的二人,当下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来人正是早晨刚走的窦姝,袁绍二人。昨夜至今早,为提防这大人再耍花招,二人一直未曾合眼入睡,此刻强撑双眼,眼袋竟比眼睛还大了。大人不过乍一看,还以为是两只大熊猫,当下便差点儿叫出声来。 “大人,别来无恙啊。昨夜睡得可好?”窦姝笑脸相迎地问道,这大人却觉心下嫌恶,不愿多看,本想就此早早打发了事,然碍于旁边站着其余闲人,不好就此摆脸色,只好铁青着脸从他们身边走过。 心下却想,不过一纸文书罢了,这两小毛孩到底不成火候,哪里比得过他这老姜辣?只要今日会上极力否认那手印,并以欺瞒伪冒之罪将他们一并处死,自己便无后顾之忧了。然这处死对他们来说太过轻松,昨夜之屈辱,必将找机会千倍百倍地讨还。这大人这么想着,心情才稍稍转晴一些,放下便准备如何捉拿这两小孩之事去了。 跟在后头的两人,对他的打算全然不知,这时仍沉浸于自己的美好之中。窦姝想起一事,至今疑惑,便问袁绍道:“昨日你为何不追问到底?兴许可借此,一并将那些心存不轨之人,从皇宫之中揪出来。” 袁绍闻言却摇头道:“这背后之事,万万没有我们所想的如此简单。你想,这后宫宦官有多多少少,背后权力根深蒂固,有如大树枝根盘根错节,繁复难辨。非我们一言便可根除。若想寻求家中势力,便只会落得个得罪皇上的罪名,这也是为何朝中士大夫如此痛恨宦官,仍无法将其歼灭之由,权杖背后有这天下之主撑腰。若有强出头之鸟,便只能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虽早便听闻这宦官之势十分复杂,如今从袁绍口中亲口听到,窦姝仍不免吃惊讶然,“当真有如此恐怖吗?就说这张让大人,不过一小黄门之职,便已如此目中无人。可想而知,比他更高等级的宦官,该有多嚣张跋扈。不知该如何才能将这宦官之势彻底根除。” 袁绍见她一脸忧心忡忡之态,不免好笑摇头,复又严肃正色道:“这话实在难说。若皇上不改其性,怕是永远无法根除。” 窦姝心神恍惚之下,差点踩空摔下楼,幸好袁绍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才免于一场事故。就是这样的意外,也未让她从沉思中抽出身来。这话是何意思?难道说,非天下易主之时不可改变吗?这一帝又一帝,每每新帝上任之时,人们皆心存明帝上任之念,祈求新帝上任可大整朝政,去除朝中污秽之势。然而每每又不免大失所望,这新帝上任,往往不过年少,无法专政,如此这权力便或是落入外戚之手,或是宦官之手。一方强盛之时,另一方便又崛起,如此两相争斗,便无安宁之日,饱受其争斗之苦者,就只是无辜百姓而已。 要说窦姝如此痛恨宦官,其一原因确有宦官终日于皇上面前谗言,霍乱超纲。其二原因也不免心有私念。父亲窦武乃当今皇后也就是二姐的父亲,便是国舅大人,并兼大将军一职,不仅在朝中腹背受敌,更因外戚这层身份,让这些宦官有机可乘,乘机于朝中散播谣言。可哪知父亲每日尽心尽责迟迟不睡之苦呢。 只期望这些个如蛆虫般依附于皇上的宦官,早日从朝中退出,莫要再危害汉室了。否则,将来必有一日,汉室将毁在这群人手中。那时的他们也无法苟且偷生,故说这些个人贪图小利,目光短浅是一点也不冤枉。 袁绍此言不差,窦姝虽知其中道理,可仍不免有些失望,原以为可就此将他们一网打尽而欣喜万分,如今看来,果真是自己将这想得太过简单了。 大会在既,虎牢关众人一如平常,他们对此似乎并无意外,这些天一直被当做种子选手之人,这日便被围了个团团圆。那人一脸的春风得意,似乎对此志在必得,从一大早便笑不拢嘴。 “围在身边的人,恐怕都不知道,这内定之人,其实早与那大人狼狈为奸。”想起那心地虽算善良,然实在过于优柔寡断之人,窦姝便道,“只怕过了今日,这人便恼羞成怒,找那大哥算账,虎牢关便又将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袁绍却摇头道:“他前世修了八百年的福分,今世娶来这样一位蕙质兰心的夫人。有他那位心如明镜的妻子,想必不会有太大风浪。” 那大嫂恬静的面容又重现眼前,窦姝不禁点头感慨道:“说得也是,他那位夫人,当真是天下奇女子,有如此见地和心胸,若这大哥从此能时常与他夫人沟通互谈,必能有不少长进。” 众人喧天,热闹非凡之时,身边人又响起悠悠的感叹之声,“同为女子,不知为何,差距就如此之大呢。”而扭头望去,这人又将眼神转了开,一副事不关己,非我所说之样,当真可恨又可笑。 窦姝正欲说他几句,却见那身材矮小的大人,已碘着肚子,朝他们所在的关台走来,一见他们,这大人刚才还春风得意之脸,顿时阴沉下来,袁绍却迎面而上道:“未想今日,我等竟能赶上这般大庆之日,实乃托了大人鸿福,才让我们两位平民也参与其中,一览眼福。” 这大人怕是根本不愿与他们说话,然袁绍亲自上前来打招呼,不回应便太不礼貌,何况周围人都看着,他便只能哼了一声,以作回应。这大人作势便要与他们檫肩而过,袁绍则转了头,在背后遥遥地说道:“大人,这等大会,若是拉着一张脸,可有损会容。要多笑笑,否则您这现在的模样,不像有大事公布,反倒如有人欠你一屁股债似的。” 这大人背影一顿,肩膀气得抖了起来,一甩袖子,头也不回便走了,身旁人不免对这大喊大叫的少年多看了一眼。实在少见,这平日总不动声色的大人,今日是怎么了,时时露出这般异常之色,实在不像他的性子。 窦姝笑道:“他好像被你气的不轻。” “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袁绍挑眉道,“看他的样子,似乎很不服气,现在正偷着乐,以为等下撇得一干二净就没事了。” “然而我们系日夜兼程,让人将那文书送至京城去了。”窦姝望着他的背影,接过袁绍的话头道。 袁绍闻言,又是神秘一笑,异常自信道:“不仅如此,我要他在会上动弹不得,大吃一惊。” 且说这边二人正谈着,会程却开始了。那边大人已暗中准备好了待会儿的说辞,早便内定之人走上前来,本欲与他就日后虎牢关之事谈论一二。大人现哪有这心情,一开口便言辞恶俗,语气恶劣,倒让对方吓得不轻。待这大人反应过来失态之时,连忙笑着道歉一二。故今日人人都称这大人神色异常,如鬼魂附体,见了让人瘆得慌。 “大人,这边有位贵客,说有要事与你相谈。” 这来人禀报之言,倒让大人十分疑,大会即将开始,这来得又是哪位贵客,当即便皱眉问道,“他可有自报姓名?” “有,他说他姓曹。大人应当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