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姝不禁看向袁绍,后者脸色微变,很快恢复正常,注意到她的视线,偏过头对她点点头,见他如此没事人,窦姝也放了心,只是原本要倒酒的手停了下来,一垂在身体两侧,悄悄握紧了拳头。 大人仰头,喉咙咕噜咕噜的响,不多时,碗中液体一滴不剩,转面对上他们,方如梦初醒,“啊”的叫了一声,歉疚般的阴恻恻一笑,“真是抱歉,竟喝了你碗中之酒。我们虽同是男子,可终究有别,不如这样,本初的这碗就给我了,如何?” 7他既这般说,袁绍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低眉顺眼地为他倒了酒。这大人到底从洛阳来,谨慎得很,窦姝也曾听说,宫中曾有嫔妃在杯沿下毒的料闻,如今看来,他必是提防着这一点。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对象。 想到这点,窦姝的嘴角弯了弯,然而为不引人注目,很快又垂了下去,同时头也低了下去,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碗中的酒,这唐老头的酒也是上好佳酿,这样的人才竟被皇宫赶了出来,不知该说是皇上的损失,还是百姓的一大珍宝。 酒过三巡,不仅袁绍与窦姝,这大人的脸上也升起了几团红意,他似不甚会喝酒,然而看面前小辈一杯一杯不复停,便也不好意思停杯罢。如此又是一杯后,大人醉意朦胧开始说些胡话,但要想在这种情况套话,还是万万不能的,他虽已醉,却越发的活跃,基本不给他们主导之权,似乎享受着自己为中心的乐趣。 “这洛阳之大,之繁华,非一朝一夕所能说完,我虽有此野心,将这虎牢关打造成第二洛阳,也不过是梦中之言罢了。这些都暂且不提,要说洛阳,不得不提的当然是那繁华的皇城宫殿。啊,那可是个好地方,重重宫墙,便能阻断了多少痴人梦话般的哀怨。 本初,你说你遍读天下书,对这城宫可有印象?可曾向往?” 袁绍点头道:“自小便向往那样的地方,一心想,若是能那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必定在所不辞。至于印象,这说来也许颇为害羞,我虽读书人,可靠的宫中秘闻之书也不少,比起尔虞我诈的朝廷政权,我竟是对那花木扶疏的后花园更感兴趣,我想,我天生便不是做官的料,只是酷爱读书罢了。若真有那般只消读书写乐的生活,便是我心中的世外桃源了。” 窦姝见机打趣道:“本初此言过于沉重了,此刻过的,不也是游山玩水之趣么?” “虽是如此,家中仍有叔父,不能不照料。说来惭愧,我用的盘缠竟是家中之钱财,是叔父日夜操劳之物,我也知叔父渴望极了我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现在生活虽好,可不免愧疚,饱读诗书,空有一身才学,却无人欣赏。曾想用书画换钱,然而终不能出人头地,甚至沦落到叫卖的地步。”袁绍苦笑道。 大人恍悟般地点点头,一时于言,只是喝酒,忽地说道:“我有一好生职务,只是不知本初对此是否高兴趣。” 袁绍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颇感兴趣道:“大人可有何高就推荐?” “本初,你这样心急,倒会让大人觉得,你此番前来是意图不轨了。”窦姝笑睨着他,“你总说如今朝政混乱,不愿委身于间做朝政权术的牺牲品。可这世间又怎有白吃白喝的工作。大人,莫要让他产生这种错觉了。作为读书人,我们还是一心想着上京赶考为好。” “季书此言差矣。你们恐怕不知,当今这察举制度,虽明面公平得很,实际,不过是世家大族为了扩充势力的手段罢了。”大人倒是很快就反驳了窦姝,“十年寒窗苦读,最终竟比不上一官的朝前觐见,自诩为天下奇才,可终因年年不得志而郁郁寡终,如此怀才不遇者,古往今来还少吗?这察举制一时半会是消不了,悲哀的是许多读书人深受其害,竟纷纷为投取捷径,甘愿做人家门下门生,终日学不到半点才学,反倒因粗重繁琐的下人之活磨破了那本该拿来题诗作画之手,更讽刺的是,这般无所事事之人,竟最终会比那般勤学刻苦之人更易达到顶端。想必,当他们有朝一日衣锦还乡,众乡亲迎面祝贺,往日看不起者均纷纷低下他们尊贵之头,想着法儿如何谄媚讨好这新上之官时,那群兢兢业业挑灯夜读之人,正对着自己那家徒四壁的穷困生活一筹莫展呢!” 这大人看起来对此类人物事件颇有心得,谈起话来更是洋洋洒洒不打草稿,仿佛亲身经历般刻骨铭心才可在说出来时如此代人心境。他又将话头转向了他们,“我一看你们,便知不是那群鼠目寸光,投身于仕家门下之人。你们做的对,那种人不过是堵上自己未来竭泽而渔罢了。真以为那些个大族会为无亲无故之人尽心尽责么?哈哈,痴心妄想,真是痴人说梦话。”大人一边摇头,一边又为自己倒了酒。 窦姝和袁绍已完全没有了说话的机会,两人只能默默无言地听他继续说道:“你们很聪明,至今未有作为,不过是在找寻机会吧。好在你们都还年轻,未来一片光明,只要找对了人,一切都好说。” “大人可有什么明道指点一二?”袁绍闻言,颇为高兴,立刻抢先问道,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你怎的这般心急?”窦姝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大人都未说完,你这好功之心可真是路人皆知。” “我这是坦率,有何之错?若真有这样一份既能享受诗画,又可不必为清贫生计困扰之活,为何不为自己争取一二?可谓,时来运转。但若因一时清高,错过了身边的机遇,那绝非聪明人所举,而是愚人所为。” 这把握时机的言论,似乎瞬间戳到了大人的心坎,他几近失态地哈哈大笑起来,不断敲着手中的杯子道:“本初此言甚秒,甚秒!真不愧是我看中之人,真是聪明之至。”言罢,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起来,“若是留在这种地方,岂不太委屈了一身才华。你说是吗,本初,你可有愿,随我一同前去洛阳?” 一阵筷子掉落的乒乓声响了起来,声音未消,袁绍便已站起身来,一脸诚恳道:“大人若真有此意,本初必当一生不忘大人恩德。” “真是好孩子。”大人也站了起来,一脸欣慰道,“这不过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最主要还是看你意志是否坚定,然而今日一番交谈,更让我确定,你便是那不二人选。” 二人其乐融融之际,一旁默不作声的窦姝却忽啪一下放下碗筷,站了起来,颇为气势磅礴道:“本初,你这是何意!你是想投机取巧吗,不过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让你心动,你甚至不知那工作是什么,就如此快答应了。我真为你感到失望。亏我们还是从小玩到大的好伙伴,你竟忘了我们当初一道选考的壮志了吗。一年考不上,就考两年,有什么大不了,为何一定要屈服于钱财名利之下?” 窦姝声大,没想到袁绍声音更大,更激动地顶了回来:“我生平最厌恶的便是你这点。你父亲是乡中德高望重之人,祖父又曾做官,有不少关系,从不需为生计奔波,从小生活于蜜罐子,怎知我头顶多大压力。莫要以自己的角度,如此自私地来评判我,那让我感觉,你无时无刻不在我面前炫耀你那显赫辉煌的身世。” “你,竟是这样看我。”窦姝不可置信道,“一直以来,我在你心中,都只是一个炫耀的角色吗?本初,你太让我失望了。” 大人见情势不对,转了转眼珠子,出来打着圆场道:“都是好友,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的,不过是误会,切勿说出让对方伤心,以后想起会后悔之话来。二位都冷静一下,莫要这么激动了。” 窦姝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愿面对袁绍,大人见状便当了和事佬般的角色解释道:“季书,本初,你们都冷静一下。季书,我知你是担心本初,才说了这番话。是我的错,我未向你们解释清楚,这工作并非我的花言巧语,也对本初一见如故,从他身上看见了当初我的影子,想起当初的我,便只想着法儿帮助这个年轻人。这主要工作便是写诗作画,具体需到了洛阳再细说,凭我的身份,你也不该如此怀疑也才是。再者一提,季书啊,你没必要这么大动肝火。我既对本初青睐有加,又怎会忘了你这位好朋友。若你有什么要求,和我说了便是,没必要这么嫉妒是不是?都是朋友,有什么不能说开的,没必要用生气来表示心中的不满,你看,本初这个老实人都被你弄得一头雾水了。” 这话说得可当真颇具技巧,面上是和事佬呢,这实际竟是在明里暗里地讽刺着她颇具心机呢。这大人不愧大人,挑拨离间的手段当真一流,还能做的如此不动声色,情真意切。他们先前当真是小瞧他了。 袁绍瞪着眼睛道:“季书,你竟是这般心态。我说你也么百般阻挠,好啊你,全是出意嫉妒之心,看不惯我比你过的好,是不是?我早就感到奇怪了,你这人,明明家中有权有势,为何要与我这穷小子做朋友,还有你那父亲,说什么是我叔父的好友至交,可当初我叔父生病之时,你们还不是找了个什么出远门的狗屁借口拒门不见。果然,你们就是想看别人过的差,这才让你们感到开心。呵,是我看错你了,季书。我们就此一刀两断吧。你一人继续你的官途,而我,这几日就会随着大人一同进京。” 说着,仿佛为了表明立场,袁绍往旁边移了移,站在了大人的身后,如此一来,便与窦姝成了对立的立场了。 窦姝冷冷点头,一时竟因气愤,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气血降了下来,冷静了之后,连声说了两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方道:“我们就此割袍断义吧,以后莫要相交了,我季书,就当从没交过你这个朋友。你就去你的洛阳,做你那春秋大梦吧。” 说罢,猛地一踢身下之凳,倒是存了几分理智,未激动到将桌上饭菜一并扫落,若是被唐老头看见那样的场景,她应该会尸骨无存吧,这是旁话了。正欲这么离开,怒不可遏,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之时,身后忽地传来一两声的□□之声。 窦姝转头一看,只见那大人捂着肚子,一脸猪之色,身旁袁绍一脸慌张,显然十分手足无措,一时竟连话都说不清了。 “肚子……肚子……”大人皱着眉毛,冷汗如雨地指着腹部道,“我要拉稀,我要上茅厕……” 这是有多痛苦,才会这样面目扭曲地说出如此毫无风度之话。窦姝一时没了动作,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这时从屋内,不仅传来了□□之声,还有肚内液体翻滚搅动的翻江倒海咕咕之声。声音之响,不难让人猜到,他体内现今有多惨不忍睹,或许五脏六腑都沉溺在兴风作浪的苦酸之水中了吧。 那老头的药效还真是强烈,何况刚才这大人喝了这么多,今夜真是有的他折腾了。窦姝正幸灾乐祸地想着,袁绍怒气冲冲的声音在前方响了起来,“季书,你还愣着做什么!赶快过来,扶大人去茅厕!” “来了来了。”窦姝忍俊不禁,赶紧跑了上,一人将他手架在自己肩膀之上,一人圈着他的腰,二人齐心协力,几乎把这个身材矮小的大人凌空架了起来,有如螃蟹过街一般,摇摇摆摆地左右横出了门。 最让人担心的还是这大人一路不停的空屁,不说其臭无比,每次响起,都让人抽搐着别过了头,心里祈祷着,这家伙可千万别把那啥带出来。到了这时,可又开始埋怨起唐老头的药效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