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笼罩着虎牢关,草舍被照得一片金光,秋日尚能如此温暖,让虎牢关离别家人已久的众人,在遥望落日之时,也能感到幸福。 窦姝与袁绍应大人之邀,前往他舍进食,两人对此心知肚明,此去不过一场鸿门之宴,然而其目的尚不清楚,终究不是好事便是。 大人已知二人名字,并未对此起疑,只在领着他们前往之时说道:“我亦初来这虎牢关,此确为兵家要地,不过终绝简陋了一些,竟连像样的街道房舍都未建造,住处皆为草舍,饮食起居皆比不得洛阳,真是让人唏嘘万分。本初,你怎么看?” 袁绍答道:“小生虽不曾见过洛阳风貌,却也在书中各处,遍尝洛阳风景,当真是绝佳美妙之地。只是小生愚昧,对兵家之事不甚了解,终日沉浸书籍,仅此而已。因此大人问小生,怕是要失望了。” “哈哈,是吗?”大人连连赞赏,道,“既然如此,我便让你瞧瞧我在这虎牢之关所建房舍,看过之后,兴许能窥见洛阳风景的一角吧。”言罢,便派人做了他们的向导。 袁绍与窦姝相视一眼,跟在了那人之后,走进了这栋外表派气十分的房舍。因地表的限制,在此地建造起洛阳豪华的府宅,自然是不现实的,然而这栋房舍,除了面积无法与之比肩,确实更像是缩小版的府宅,内部的建造也不亚于洛阳任何一户人家。如此,与周围的草舍相比,便有如鹤立鸡群般耀眼夺目。 这向导大概天生沉默,并不爱说话,说是引他们进房,不如说是自己行步,甚至不曾转头看他们一眼,只是任自己走路如风,尽早完成这项任务。如此一来,便连他们何时消失都不知了,等他意识到时,原本跟在身后的两人,不知去了何处,早已没了人影。 行经曲折复杂的楼道,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人身高略有差距,单从背影来看,都是饱腹诗书之人。窦姝道:“不知他从何而来的底气,竟然敢说,此地是洛阳的一影折射。此地虽豪华,但要比肩洛阳,实在太不自量力了一些。只怕这位大人,不过是从洛阳来得某位小官,自诩为大官,看过几栋寻常府邸,便自觉已看遍洛阳风景,一跃成为洛阳大户。只是,从这房,确可见他的野心。” 袁绍也认同她的话语,放在了嘴里细细咀嚼一番后,道:“这人的行迹倒是让人好奇得很,确实一身的华贵,却不见有什么象征家族身份之物佩于身上。今日交谈,他必是个喜功好邀之人无疑,如此一来岂不自相矛盾?这里人都称他乃洛阳来的大官,我倒从未见过有这般之人在京中如此有名,更不用提什么皇上亲近之人。” 闻此,窦姝便附和道:“我同你想法相同。” “你从未出将军府一步,也认得朝官?”袁绍揶揄道。 她是未曾出过洛阳城一步,但这并不表示,她未曾出过将军府,袁绍这言,虽是玩笑,但实属过分打趣了。窦姝虽恼怒,却转念一想,他若不嘲她两句,也就不是袁绍了。与其像之前那般只能窝囊地被他嘲笑,却无法反驳,倒不如在如今,用铁铮铮的事实告与他,让他心悦诚服。 窦姝道:“因从小长在将军府,才知得许多外面不知道的事情。父亲在朝中如何我虽不知,但从每年来府上与父亲拜年之人来看,应说也算不错,其中亦有不少与父亲交好之人,常来府上与父亲把酒言欢。无论阿谀奉承的酒肉之辈,或是真心相待的正直之臣,从小到大,我在屋内所窥风采也已不少。他们形形色色,却无一人同今日这所谓大人般,强撑着一股凛凛威风之气,实则无什么底气,想是平日狐假虎威惯了,因此徒有虚表罢了。” 行谈间,不知不觉已偏了方向,两人走到了不知何处之地,只觉香味扑鼻,一缕缕钻进了鼻内,撩得人心也痒痒。这本便是用膳之时,闻此之香,更是让人心难耐,两人已是空腹已久,从早上刚渡汜水,便嚷嚷着要到客栈吃饱喝足,到现在已经已有半天之余,问此香味,便将之后的鸿门宴之类先抛在了脑后,不约而同地跑向了香源之处。 “谁先到,谁就得。”袁绍自信十分,人高腿长的他跑起步来可谓步履生风,此刻占了上风,便不免得意起来,和落在后头的窦姝这样约定。 袁绍就离房门几步之远,自然胜券在握,才说得出这般之话,这本是无伤大雅的游戏,从袁绍嘴里说出,却颇有炫耀之意。 “可不能让他得逞了。”窦姝心想道,但现形势不妙,若真让他赢了,恐怕今后都要被他当做一件可炫耀事,不论何时都时不时拿出来提一下了。就在这时,她的眼神瞄到了旁边一处,顿生一计,眼神也不禁得意起来,“袁绍,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两人便像卯上劲了一般,就是一个小小游戏也得为个胜负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袁绍这边已大步跨进了房内,一见屋内摆设,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禁转头,身后空无一人,甚至脚步声都不曾听见。“今日速度怎得如此慢了?”他疑惑想道,却是兴奋至极地奔了进去,美食,美食,美食即为王道!他早想尝尝这家伙御用大厨的手法到底有多精妙绝伦了,甭有幸进宫尝过御膳房之食,那真是让人丧尸味觉的美味,如今仍让人魂牵梦萦,在梦中想起也不免留下口水的世上美味。 “小贼!你竟用石子打我的头。好大的胆子,看老夫如何惩治你。”一把苍老却浑厚之声在屋内响起,中气十足的声音,让人无法将之与这人白发苍苍,白眉苍须的容颜联想在一起。 袁绍一瞧,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本并不放在心上,只想着他年岁已大,提醒自己下手有点儿轻重。相由心生,许是他的不屑显露在了脸上,这恐怕年轻时候练过武林功夫拳的老家伙,就这么举着木勺,一边挥舞,一边扭着身子,大叫着冲他奔了过来,嘴里怒气冲冲地喊着,“小贼,速速送上小命来!” 原以为老家伙年岁已大,胳膊关节恐怕都已老挂,舞的不过是些绣花枕头的拳脚,看不出丝毫章法可言,只是乱打一通。袁绍与他接锋了几招,这便是最深的感受,这不屑眼见着蔓延了心头,便此轻了敌,不想对面老头眼力倒是好得很,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破绽,几勺木勺准确无误地打在了臂膀上,力道惊人,让轻敌的袁绍大吃一惊,对方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臂膀,手肘,腹部,膝盖,小腿,似乎毫无规则可言,可这招招威猛至极,勺勺仿佛打在肌肉深处的筋上,如天马流星般毫不停歇,雨落般所锤之处,均痛得要命。 袁绍大呼小叫起来,此刻的他想必和先前被他整治那人无二般模样,这让他一想起就恼怒万分,眼前这老头却还要嗷嗷叫着壮胆,叫着挑衅他。 不玩了,是时候让这老头看看我的真本事。袁绍想道,正打算行动,从旁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喝彩,“好样的!加油!” 真是让人熟悉的声音,袁绍转头,果然瞧见一个小矮子正趴在桌子上,满手的油水,嘴里叼着萝卜,两手一只一个鸡腿。 袁绍冲她的挤眉弄眼明示暗示,都被她一一无视了,直到看见纸糊的窗被抠了一个小孔,大小正好可容纳一块石头大小,这尺寸又与老头头上的包相同。 “这总不会是巧合吧?”袁绍歪了歪嘴,一木勺以电光石火之势迎面而来,刹那之间占据了他整片视线,似乎天灵盖的位置被砸中了,便顺理成章地晕了过去。 “老头!干得漂亮。”窦姝不亦乐乎,连忙给他竖起油溜的大拇指。 “小娃娃,别忙着幸灾乐祸。现在。该到你了。” “……” 在交谈中,得知老头姓唐,唐老头年轻时还真做过御膳房的专掌大厨,厨艺太好便遭人生妒,而立之年时因人陷害,被赶出了宫,这些年漂流流浪,几次老命差点丢掉在山间猛兽的爪中。 “山间野味才算正宗,烤出来的味道可谓天下一绝,这些年我不仅与野兽打交道,还和山上奇珍之仙草交谈甚欢,白天与鸟雀相伴,夜晚睡于千年树杈,当与自然融为一体之时,我似乎也忘却俗世,心境自然,做出来的食物也美味至极。”唐老头道,“这寻厨之道可谓艰难,早年我也几次不得与野兽相扑的要领,直到二十年前的一天,这太行山来了一群和尚般之人,在山中迷路,我给他们带出了山,还为他们准备了美味佳肴,他们为了感激我,便私传了我几套少林功夫,以与野兽相斗之时可自作保身。方才与这位小兄弟过招的,便是那几套少林秘法。” “……还真的练过少林功夫啊。”窦姝与袁绍异口同声,惊叹不已,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们现在不要动,吃了我自制的迷药,能这么快醒,很不容易了。”唐老头继续在灶前忙活,心中自有一张菜谱,故放起味料来也是胸有成竹,毫不犹豫。 “我也吃了?”袁绍问道,难怪醒来之后迷迷糊糊,不像被打晕的样子。 窦姝点头道,“这老头给了我两颗药丸,他那时候说,我吃的菜里有毒,两颗丹药一颗有毒,一颗是解药,让我自己选一颗。我吃了一颗,看还剩着一颗,想着不能浪费,就给你喂了进去。” “……你就给我喂了?!!”袁绍瞬间怒目圆睁,气到说不出话,顺了好几口气,才缓缓吐出胸中之气,大声骂道,“万一我吃的是□□呢?” 唐老头悠悠地给窦姝回答了这个问题,先笑了一声,说起此事来竟是赞不绝口,“这小娃娃还真有意思,我也问了你同样的问题。他竟回答我,你们是拜了把的好兄弟,曾约定要同年同月同日死,若他死了,你一人留着痛不欲生,不如两人一同死去。” 之事听到此处,袁绍便已怒火攻心,火冒三丈,无奈双手被绑得死死,动弹不得。身边同样被绑的窦姝,就比他淡定得多了,抚慰着道:“别担心,现在我们都好好活着。” “你们当然会活着。那两颗都是迷药,,根本没什么□□和解药。”唐老头尝着一勺鱼汤,赞不绝口道,“这鱼真香,没有一点儿腥气。只可惜不是野生的,养殖的就是没法和野生的比。看来,我得再放点儿佐料。” “我们都被这老头耍了。”袁绍叹口气,现在被五花大绑,什么也动不了,甚至无法转头,只能开口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不知道。”窦姝道,“可能,只能等那位从洛阳来的大人救我们了。” 正往鱼汤洒粉的老头耳朵极尖,听到“洛阳来的大人”一词后,手上的动作就停止了,木勺砰的声掉在了地上,跑到了他们面前逼问道:“你们认识住在这里的人?” “可不是。就是他请我们来的,你辛苦做的菜,本来都为我们做的。”袁绍望着他,一脸生无可恋的世事无常。 唐老头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神不自然地转了一会儿,望向窗外天色全然暗了,给夜代替了黄昏,正值用膳时间。 袁绍的衣襟忽然被老头抓住,勒得他喘不过气,双手又被藏在身后的柱子上,全身上下,除了嘴巴能叫,就只剩下一双腿不停地挥舞打颤。 简直与刚才的情形一模一样,唐老头居高临下地逼问道,“你们是从洛阳来到虎牢关的吗?你们有什么目的?和住在这的人是什么关系?” 接连的逼问在唾沫星子的横飞中喷了出来。